百无聊赖地把身体摊成一大团。简直像是陷在羽毛林立的某个家禽动物身上,可怕的电流通过各皮层连通整个内脏、脂肪、以及一些仅仅能提供生命机能的忘记学名的器官。
他们说,我是个废人。
十足的好笑。街坊邻居把我当作平庸度日用以温存玻璃杯的谈资,或许我也成了素不相识、面孔模糊的陌生人用以熟络环境的工具。
昨天复杂紊乱的梦境被我匆匆记录在了日记本上,算在哪一天都无关紧要。
打开冰箱。来自台湾的彩色糖果把多余的水汽渲染出一些彩虹的意象。仔细想想,这里真是太久没有下雨了。
我喜欢雨过天晴的日子。也就是那些湛蓝到压强几乎为零的大气,我和悦还是好友的那些时光。总让我想到被抛过锚、爱恨分明的渡口的素描画。
微信被人干脆地反锁了,之前喜欢的几个作家、公众号,也全都取消了关注。用自己少的可怜的喜欢消耗在电子影像面前,的确是比不划算的买卖。
“敏,来见个面吧。”突然干净无比的窗口猛然撞击了一条简洁利落的文本,打乱了我正在自慰、悄悄然揭开痕迹的思路。
“我在家休养,不用等我了。”我郑重地敲下这行字,似乎不喑世事,似乎正常地和大伙没什么不同。
“敏,我知道了你的事。来吧,悦也在。”
“哦。”
然后是长久、长久的沉默。大概对面的这个和我在此刻有些关联的朋友感受到了这份关系的僵硬,很识趣的没有再继续了。
我翻来珍藏的摄影集,打算重新揣摩一遍然后写写稿件来养活自己。
在要进行的一刻,所有思绪像被什么拽住似的,没有再往前挪动位置的空间了。
我拿起手机,按下那些因为接近遗忘但又瞬间被想起的号码。颤抖着说,“你们现在在哪?”
一、
奇装异服。精致的妆容。不过都与我无关。我整理地平静十足的衣衫,和这里香薰中柠檬的气味,相得益彰。
“敏敏,好久不见。这是我们的制片主任孙老师,我们想,你可能很需要这份工作。”这个女人艳丽地和大多数美女一样,以至于我认为她独特的名字配不上她精致的皮囊。
“你们知道的,我需要钱。”承认是件多简单的事情。
“这很容易,哈哈,你帮助我们拍摄关于这个疾病的纪录片,我们给你六位数的酬劳!”眼前的孙主任顶着他通红的双眼,惊讶地比划着六的手势,凸起的啤酒肚被合理地安置在略带酒渍的西服裤上。
“悦悦呢?”
“哈,本来就是她介绍你来的,只可惜她刚刚要赴宴就先走了。来日方长是吧。”女人抢过来说。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岔开了话题,“怎么拍,拍什么?”
随后,他们详尽地展示了拍摄的计划和剧本。只是我实在太困了,在孙主任换气的间歇,睁着眼睡了一会儿。
二、
我邀请他们到了家。这是我一个人的住宅。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接纳了我青春的躁动和无助,然后以赏赐的姿态赠给了我这间狭窄的房子。
“敏,我们先从浴室开始拍。你拿上这个啤酒瓶,假装要去自杀。”
去自杀。在摄像机面前,这个举动的危险性被磨平了好多,也变得容易模仿的多。
“莫名其妙,我不想自杀。”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没有过这种想法?”
“我为什么要自杀?我活得自由和安定,我会哭闹会把自己锁在房里,即使没有人会来敲门。我也不会去自杀,这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
孙主任和女人面面相觑,像是在赌场刚刚一同大输的赌徒,他们无奈的点了点头,很有默契地。
“那你就哭吧,拿上这个啤酒瓶,好吗?声音要保证这个收音器能收到。”
“我忘记了怎么哭,我可以扮演我自己,但我不是什么精湛的演员。”鬼魂般飘荡似得一屁股坐在久经失修的沙发上,我突然大笑了起来。
“快,赶紧捕捉她这个笑容!”
我满意地望着这个摄影师,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这笑声中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好像和隔壁家拿着水枪的男孩喷水时的无异。
“好真实啊,修竹你看,这个笑容多么典型,多么容易模仿。”那女人用指尖戳了戳他,“挺不错的哈。”
我还被要求赤身裸体地躺在浴缸里,任凭花洒把水狠狠地打在脸上。还有一个人玩弄大富翁的游戏,不断重复着掷骰子的上抛举动。
约定的拍摄时间还未到底,无聊和不安全感已经像虱子一样爬到身体上了。
“解约吧,我不拍了。”
话音甫定,女人和主任相视一笑,像是掌握了我发病的规律一般,难以自抑地递过来一张薄纸,“解约以后,影像资料不能摧毁,你只能拿到一成酬金。”
成交。
三、
有很久我都没有出门。因为太久无法记录时间,我就索性用抽象的词来形容了。
这段时间,我数着一封封来信,不拆开,只是数着。这种被他人需要建立联系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期间我一直和菲利普斯用电子邮件沟通,他在纽大读硕士,单身,也从没有恋爱经验。他和我一样得了同一种病,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每当他数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毕业的期限,就像静静地恭候死神的到临,我只能一遍遍安慰他,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死亡在它面前,也是一件不需要恐惧的事情。
纪录片播出以后,反响很好。人群之中被隐去姓名的一部分人群,像是找到组织一般洪流翻涌,用节目组留下的我的通讯地址孜孜不倦地给我写信。他们相信,我是知己,是会懂他同样苦衷的人,我们会成为新的朋友。
我多想在字幕结束的地方,打上我心里想说的话——我们拥有着相同形式的孤独,却没办法共同拥有。
悦的朋友圈每天都会发,她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嫁到澳洲后的贵妇生活。惹得无数她曾经和现在的爱慕者讨好地给她留言点赞,还妄图能让她看到自己透支的温暖。
如果我还在悦的身边,我一定让她把这些在生活中已然没有交集、仅仅靠自我感动投注情绪的路人甲乙,都从朋友圈中移除。
正如我们分享着不同的季节和时令,她大概再也不会同步感受我的心情了吧。多奇怪,那我应该是路人丙。
四、
悦和我有大学四年的感情,我们是中文系中默默无闻的两个存在。我不喜欢写作,只爱疯狂地买书、看电影、收集各式各样新鲜的酒精,她和我相反,她什么都不爱,没有特定的喜好,大多数时候,会静静地观察别人的变化。
大学第二年,我就和自己唯一有过联系的异性分道扬镳,我心甘情愿做他世俗生活之外的情人,以绝对自尊过着没有自尊的日子。他爱我的年轻,当然,也仅此而已。
我度过漫长的时光,经历了许多简单的波澜,把自己放置在生活之海中,用力吸吮除却残渣后,剩下的日子。
而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足以让悦彻底地与我分手,把我划到她的黑名单之中。
与她的分离,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原因的故事。
五、
菲利普斯刚刚发来邮件,兴奋地说,在美国,我们这种病已经被定义了。他觉得自己终于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我们要相信,一旦它有了学名,迟早会有治疗的药物的。”
也许吧。我摸摸电脑滚烫的后背,明白一切将要面临它的终结和休整。
对世人来说,了解认清楚一件事情和一个现象,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迫不及待地给一切下定义。
毕业、结婚、升职、死亡。
包括活得奇怪和特立独行,也一定有它的病根或病灶。
打开出露了额外线头,蓝的如同被刚刚洗净的窗帘,外面居然有了下雨的样子。
我打开了房门,什么都没有握在手中,向着彩虹会出现的方向走过去。
步伐缓慢,有着节奏和情绪。
毕竟,那人为描述的特点鲜明的彩虹的样子,是多么容易被定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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