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衡,还是流动?
“均衡即死亡,”博格斯如是陈述,“紊乱和多变真正给自然赋予了丰富的色彩。”
我们偏爱均衡久矣,其主要原因或许在于:均衡态可以用数学模型来表达。而如今,我们越来越意识到,变化才能带来进化的生命力。
“均衡态不仅意味着死亡,它本身就是死亡状态,”博格斯对此补充强调道,“系统要变得丰富,就需要时间和空间上的变化。但变化太多也不行。你会一下从生态渐变群转到生态交错群。”
生命力造就多样性。世界的迅速连接让其本身越来越复杂,复杂带来不稳定,这种不稳定正是源于连接性守恒定律,在这样一个动态网络中,系统在自我连接、罢黜、更新甚至失误、错漏中重塑自我。
从广阔的时空尺度来看,这种重塑是认真有效的。现在广袤的撒哈拉沙漠在过去不久的地质时期里还是热带森林,我们平等自由的国度在几千年前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变迁无处不在,一代代文人骚客为此留下动人诗篇: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们心中还有一个更本质的问题:变化从何而来?
是环境的变化造就了生命的变化,还是生命自发地走向了多样化?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我们知道,生命是一种连结成网的东西——是分布式的存在。没有单独的生命。生命承接着彼此的联系,链接,还有多方共享。生命狂热而不加节制,生命无处不在。
对此,约翰·冯·诺依曼用数学术语思考生命,并解释说:“生命有机体……从任何合理的概率论或热力学理论来看,都属于高度不可能……[但是]倘若因由任何一次概率论无从解释的意外,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个生命,那么,就会出现许多生命有机体。”
而这是生命系统复杂性的有力保障。在破损解体几近不可能的同时,让生命本身迅速占领了众多领地。
想想复杂性带给我们生活的启示吧。比如如今先进的小型数码相机,它有了许多新的由部件组成的子集,每个子集就像是一个部件。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虚拟部件越多,部件层面发生不可预知行为的总体可能性就会越大。出错很难,但出错的路径千奇百怪。因此,虽然作为一个整体的照相机的可靠性更高了,但当它出现意外时,就常常是想象不到的意外。老相机容易失灵,也容易修。新相机则会创造性地失灵。
这种创造性的失灵,是进化的开端。
想一想热寂与熵减,这一对热力学双生子。在宇宙普遍的热寂阴影下,是什么让我们看到一缕曙光?KK在2008年的一次访谈中说道:“人们都说,没有什么能逃脱冷酷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宇宙的最后归宿是一片热死寂。但这不是故事的全部,宇宙在沉寂的同时,也在热闹起来,从旧物中带来新生、增加复杂性的新层次。宇宙充满了无尽的创造力。熵和进化,两者就象两支时间之矢,一头在拖拽着我们退入无穷的黑暗,一头在拉扯着我们走向永恒的光明。”
是的,是生命,是生命独有的那份复杂与生命力。在生命出现之前,宇宙中没有复杂的物质。生命往往劫持所有它能接触到的物质并把它复杂化。经由某种离奇的术数,生命向这世界注入的活力越多,它给未来生命创造的空间就越大。
因此在20世纪50年代,物理学家欧文·薛定谔将生命活力称为“负熵”,意即与热力学的熵增是反向的。“自然万物都趋向从有序到无序,即熵值增加。而生命需要通过不断抵消其生活中产生的正熵,使自己维持在一个稳定而低的熵水平上。生命以负熵为生。”薛定谔在所著《生命是什么-活细胞的物理学观》中如是说。
如今回过头来,我们再看生命,有了这样一个定义:“通过组织各个无生命部分所涌现的特性,但这特性却不能还原为各个组成部分”。生命的“涌现性”力量是巨大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激进的,因为它要求以一种修正的理念看待自然法则的含义:不规则性,循环逻辑,同义重复性,出奇的事物。
生命是一场自我的循环,因和果混合在循环逻辑里。这一逻辑是一种近似于机械力的流露,其唯一追求就是扩张自己,它把自身的不均衡推及所有物质,在生物和机器体内喷薄汹涌。
生命总在生成当中。生命是生成的循环,是自身催化的迷局,点火自燃,自我养育更多生命,更多野生,更多“生成力”(becomingness)。生命是无条件的,无时无刻不在瞬间生成多于自身之物。它是一个正在脱出自己肉身的衔尾蛇,吐出不断变得粗大的尾巴,蛇嘴随之不断张大,再生出更大的尾巴,把这种怪异图景溢满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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