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瞎混儿,一个生活在行唐的最底层的,真正的无产阶级拾荒者。当年在行唐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在行唐,你可能不知道县长是谁,但是你肯定知道瞎混儿是谁。
那时候,县城里没有这么多的高楼,更没有这么多的车子。县医院附近经常可以看到一个油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高个子男人。时而在路边的垃圾中翻找纸板,时而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着烟屁股。如果你要问起他是谁,那么本地人一定会告诉你,他就是瞎混儿。
二
瞎混儿驻扎在县医院其实是后来的事儿,听父辈人讲,瞎混儿是个很热心肠的人,以前没有扫大街的清洁工,瞎混儿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义务为老百姓们扫大街,并且热衷于攒忙红白喜事。若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只要是他知道了,必然是要到场的。他别的不会做,所以拉风匣这种没啥技术含量的活儿,总是抢着干。风匣都在灶台边上,他衣衫不整不说,又浑身的油污。主家儿自然是不愿意他来插手的,总是虎着脸把他喝走,怕弄脏了宴请乡亲的食物。他却每次又要执意帮忙,自古抬手不打笑脸人,主家儿又没太多时间与他纠缠,便答应他饸饹熟了有他一碗,这时他才傻笑着蹲到一旁等候,于是瞎混儿便有了一碗饸饹吃。
来蹭饭的并不只有瞎混儿一个,还有一些不要钱,给口饭吃就唱的盲人们。这些盲人因为身体的缺陷,没有啥可以生计的本事,只能鼓捣点“脏口”戏词儿(俗称“瞎子戏儿”)为生,碰上喜宴这种好事,自然也是少不了他们的。时间久了,瞎混儿和盲人们顺理成章的做了搭档。于是,盲人的瞎子戏儿配上瞎混儿独创的蹩脚舞步(翻跟斗),便成了当时红白喜事上的一档搞笑节目。憨态十足的瞎混儿就成了喜欢年轻人起哄的对象,他迎合着人们的调侃,扭动的更加卖力。
三
不知过了多久,瞎混儿慢慢的淡出了那个“小舞台”,在县城里拾荒过日子,县医院的楼道里冬暖夏凉,成了他最佳的栖身之地。
在笔者印象当中,很少见到瞎混儿去乞讨,捡破烂儿虽换不了几个小钱儿,却也过的逍遥自在。
经过街边的店铺时,常有女店主凑上来把瞎混儿叫住:我这有点纸箱子,你要不要?
瞎混儿停下脚步:要,你肯给我?
女店主回身从店里拖出一捆拆开的废纸箱子丢在瞎混儿跟前儿,从兜里慢悠悠的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给大伙儿跳个舞,都让你拿走。
瞎混儿把手里的蛇皮袋子丢在一旁,在日头底下手舞足蹈起来。7月里的太阳毒的厉害,汗水混合着瞎混儿脸上黑色的油污往下淌,没一会,印湿了整个脊背。憨憨傻傻的瞎混儿似乎感觉不到累,卖力的扭动着,嘴里还不时哼着听不清楚的歌。
人们看着瞎混儿搞笑的表演,忍俊不止,热闹够了,方才作罢。瞎混儿蹲在马路牙子上收拾完“战利品”。这时的瞎混儿会从耳朵后面掏出一截烟屁股点着抽起来。
偶尔会有人给他递上一支香烟:抽这个,比你那个香。
瞎混儿也不拉欠,笑着接下,用手捋一捋香烟,把香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上一嗅,闭起昏暗的眼睛,感受着烟草独特的香味儿。然后夹到乱发中的耳朵后面。接着抽自己的烟屁股。
这时总会有人上来调侃他:瞎混儿,咋不抽?
瞎混儿总是漏出黄黄的大牙憨笑着回应:舍不得,留着以后抽。嘿嘿。。。
没事儿,抽完了再给你。那人拿出一整盒“小熊猫”在瞎混眼前晃晃,看,还多的是。
这就不少了,这就不少了。。。。瞎混儿嘟囔着,掐灭快烧完的烟屁股,背起纸箱子,拉着蛇皮袋消失里刺眼的阳光里,留下身后一片刺耳的哄笑声。
四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经常会看到弃婴,这些弃婴或多或少都有身体上的缺陷,这可能是他们被父母遗弃的原因吧。这些弃婴或冻死,或饿死,或被野狗的獠牙撕碎。导致那段时间里,经常在野地里,医院门口,甚至是庄稼地里看到他们瘦弱的尸体。
瞎混儿可能比任何人都明白孤独的那种难受,于是他不自量力的收养了他们。其实说到收养,又有些牵强,因为瞎混儿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照顾婴儿,更何况是有缺陷的婴儿。
瞎混儿坐在地上被看热闹的人们围成了圈儿,他怀里的婴儿挥舞着冻得发紫的小手无助的在空中抓挠着。瞎混儿伸出脏兮兮的手,抓起奶瓶,把奶嘴伸到婴儿的嘴中喂孩子吃奶。瞎混儿朝婴儿努着嘴说道:吃,吃。。。
饿坏的孩子闭着眼睛用力的吮吸着奶瓶中的奶汁,瞎混儿傻傻的看着,眉宇间分明有一丝父亲特有的慈爱。
瞎混儿,谁给你生了个娃娃?瞎混儿总是不缺少调侃他的对象吗,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
面对一些人的取笑,他不知是不在乎,还是听不懂,依然傻笑着回应:捡的,捡来的。
在瞎混儿挪动孩子身体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这孩子的背上有一个苹果大小的隆起。因为这个大包,孩子不能平躺,只能侧卧在纸箱子里,吃饱的小家伙在单薄里的襁褓里满足的睡去。
终于,憨厚的瞎混儿煽动了人们的恻隐之心,几个上岁数的大妈转身走出人群,不一会,带回来了奶粉,油条和毛毯,悄悄的放在瞎混儿边上,似乎她们不忍再看下去,转身又抹着眼泪离去。
据说类似这样的孩子,瞎混儿几年里收养过不下十个,虽然大部分都没能存活下来,但是在瞎混儿身边待得久的竟有大半年之多。偶尔有养活了的,据说也会被人悄悄的抱走,瞎混儿却一直没有停下收养弃婴的脚步。
如今笔者已为人父,深知带孩子的种种艰辛与不易,很难想象在那样的条件下,一个仅仅依靠捡破烂度日的拾荒者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不禁对瞎混儿肃然起敬。笔者儿时格外淘气,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偷过瞎混儿的纸板,换了钱买零食吃,如今想起更是羞愧难当。。。
五
以瞎混儿的经济基础和工作性质来讲,他自然没能力像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当爹的机会,然而无巧不成书,憨憨的瞎混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还真当了一回爹,虽然这个爹只是用来背锅的。。。
一个年轻人找到了正在捡破烂的瞎混儿,硬是管他叫爹,拉着瞎混儿去洗澡,剪发。去市场买了身像样的衣服,还带着他下了馆子。风餐雨宿惯了的瞎混儿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又是洗澡换衣服,又是下馆子的,莫名其妙还当上了爹,瞎混儿一下子蒙圈了,简直做梦一般。
受宠若惊的瞎混儿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儿子”带着上了路,邋遢惯了的瞎混儿跟身上的新衣服有些格格不入。路上有行人依旧向他打趣:瞎混儿,穿这么整齐,要去相媳妇昂?
常年卑微的身份让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瞎混儿用招牌式的傻笑着回应式着说话人,没有说话。
目的地是外地的一家汽贸公司,“儿子”围着车子转悠,瞎混儿拎着皮包跟在后面。售车员耐心的讲解着车子的性能。瞎混儿听不懂在这些,更不关心这些,他来这里似乎只是为了看好手中的皮包。“儿子”提出试车,售车员面露难色,“儿子”看出端倪,立马伸手拉过瞎混儿:俺爹在这里,你还怕我把车开跑了吗?
“儿子”转身摸了摸皮包对瞎混儿说:爹,你可得看好咱的钱,我试试车,没问题咱就买了。
瞎混儿自然不知其中的猫腻,一双大手把皮包抱在怀里频频点头。售车员看着鼓鼓囊囊的皮包,也放松了警惕。谁知这“儿子”试车一去不返,售车员守着瞎混儿等了几个小时也没等到人,没办法,只好把瞎混儿交到老板手里。老板打开瞎混儿手里的皮包一看,就傻了眼,塞的满满的,全是报纸。后来才知道瞎混儿只是个捡破烂的,而且智力还有些问题,也是该事件的受骗者之一,跟骗车者根本不认识。本想通过盘问从瞎混儿嘴里得知一些骗车者的信息,可惜瞎混儿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能自认倒霉,也就把瞎混儿给放了。
六
最后一次看到瞎混儿的时候,是在市场的角落里,几个蛇皮袋包裹着发抖的身子,灰白的头发像一把毫无生气的杂草一般匍匐在头皮上,微闭着眼睛呻吟。他太老了,走不动了,捡破烂的袋子瘪瘪的,看样子已经好几天没再去捡破烂了。身边放着好心人送来的一些食物。如果不仔细看,已经很难辨认出他的样子。忙忙碌碌的人们在他身边来去匆匆,不再跟他逗闷子。他就这样静静的蜷缩着,像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般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瞎混儿被口头镇的村民们送到口头的一家医院,在医院里得到了大家很好的照顾,然而最终没能活下来,09年年底在该医院去世。
村里的乡亲们出钱买了棺材,下葬那天,村里去了很多人,很多人都称,瞎混儿生前都给自己帮过忙。瞎混儿的口碑在当地很好,从不吃白食,总是先帮人家干活才肯端人家的饭碗。他虽是乞丐,却从不偷不抢,一辈子没有坑害过别人。应该让他走的舒服一些。大家自发组织起来,帮忙处理了瞎混儿的后事,瞎混儿得以善终。
在瞎混儿的有生之年里,曾多次被冠以影响 “县容”的帽子而“流放”到外县,一段时间以后又会被遣送回来。瞎混儿就像他收养过的弃婴一样,被丢来丢去。庆幸的是,辗转多年,最终落叶归根。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追名逐利,心神俱疲,怕是能像瞎混儿这样潇洒“混”于世间的寥无几人,更是没有几人能在自己都无法温饱的情况下,收养弃婴,大爱于他人。然而世人无法做到的,不愿做的事情,瞎混儿做了。虽不是伟人,却有着异于凡人的伟大举动。瞎混儿这一生可以说无愧于任何一个人,怕是单单这一点,就可以让我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们汗颜的了。
此文谨献给已经逝去,但仍然活在人们心中的拾荒者----瞎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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