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假于物的人懂得用耳机填补空洞的旅途,用安眠药填补空洞的夜晚,用书籍填补空洞的大脑,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发明和创造,还有各种各样适合它们使用的哲理,生命本就满是蛀空的洞,我们总要找到方法过得不那么捉襟见肘。
再一次回到西安,休整一日去见了一个过去的朋友。我与他初识的时候他还是个摇滚青年,经常到处跟场子唱歌,在他家我度过了许多以电吉他与啤酒为伴的下午,他的重低音音箱完全不懂得收敛自己,“这样一定会被拉进社区的黑名单吧。”,我和他说过。和大多数仿佛不会老的摇滚歌手一样,他酗酒,随身带着一个银色的酒壶,酒也是他服安眠药时的水,他昼夜颠倒,一包一包地抽烟,在熹微的晨光里写歌。尽管他苍白而瘦削,但是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的灵魂里是在燃烧着什么。他在外面欠下一身桃花债,情深起来可以把工作和金钱全都放弃,只身飞往北京只为一个已经不爱他但是需要他的姑娘。
但是再次见到他,推开咖啡店的门我却没认出向我挥手的人。他比一年前胖的多了,头发也中规中矩了,现在有了正经的工作,有了不惊艳却安分的女朋友。依然浅斟,也仅限于浅斟,烟也抽得少了。一个多小时的见面,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一年前的夏天,我不知道是该高兴他终于走上了一条秉承着主流价值观的人们认可的道路,还是应该叹息那个为“永远年轻”和我碰杯的青年终去不返。
而或许没什么好觉得可惜的,因为首先应该被叹息的大概是心想着“或许这样才是应有的结局”的我吧。
一年前我曾为一个学生媒体做过他的采访,那篇报道叫做《摇滚不死》,而想来那个题目没有错,摇滚不会死,青春不会死,叛逆不会死,永远有正青春着的叛逆者正在舞台内外嘶吼弹奏着,但是我们却是不再青春、不再叛逆、不再唱歌了,没有人能永远年轻。
我们总要去寻一个新的归处给自己,总要去找些什么,填补被时间腐蚀出的空洞。
不只是他,我也是一样地被改变着。为了“永远年轻”和他碰杯的我,不也一样慢慢走上了一条通往主流的道路么?当我开始学着估算每一种可能性并且寻求生活的最优解,当我不再把曾经的坚持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当我也开始为了“更长远的利益”去忍下一时之快,当我慢慢就再也没有“一时之快”,当我开始下沉。
当我面对着故友,闻着烟草香却摆手拒绝掉他递来的烟,心中怅然若失,又转而能换成宽慰,当我觉得——就这样吧。
生命本来就是不断地修修补补,还能怎么样呢?
我们不能永远苛责他人没能活得像梦想。
是的,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填补生命中的那些空洞,用氧气,用食物,用思念,用自以为是的孤独,用皮下煮沸的酒精,用震得屋角的蛛网都在颤抖的音乐,用自己以为永远不可能放弃的梦想。但我们也都会知道,有些空洞不那么好填补,甚至永远也无法被填补,所以我们会慢慢地转而只去看那些可以被填补的空洞,并且以填补了它们为幸福,至于那些没有被填补的荒芜——就这样吧。生命转瞬即逝,用完满覆盖不完满,我们总要找到办法去过得不那么捉襟见肘,即使袍里卷了絮,长衫开了线,也还是要披戴着,满意着,在那条长长的路上奔跑下去,仿佛被风提起了下摆就能奔赴一场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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