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拐场边有一户人家
出自马氏家族，自然是姓马
马老汉那年生了天
祭文上写着仙寿六十八
六十八的马老汉留下两个儿子
都娶上了媳妇老汉再无牵挂
不过那马老大比老婆小了十岁
马老二的老婆更可做她妈
没办法，没办法
两弟兄娶亲时都还是嫩芽
全是马老汉一手包办
有人说是老头儿看上了两朵鲜花
老大的妻子勤快又能干
挣工分挑煤炭从来累不垮
生下一双儿女后还是那样美丽
只可惜那年突然中风病卧床榻
老二的婆娘更是一个美人
小丈夫每天逃学在家守着她
有孩子后马二嫂身子开始发胖
一场大病后竟然白了头发
为谋生马老二进了驾驶学校
瘦小的男子汉一天天长大
三年后他开着县里的小车回到家来
马家拐的姑娘们都找美男子搭话
马老二佩服哥哥对婚姻忠诚
更同情病嫂嫂又瘫又哑
心里想自己还算有点幸运
老婆虽老——却不用喂饭喂茶
其实这马二嫂非常能干
里里外外活儿是她一手包下
独生子是她送上中学
茅草屋是她换成青瓦
可是马二嫂心里一直内疚
衰老的肥胖配不上年轻的潇洒
愿只愿丈夫老上二十年
夫妻好并肩携手迎接那晚霞
有一回马老二开车出差去省城
一位姑娘飞快跑来要把车搭
青春的笑靥是一杯醇酒
幽幽的香水味迷醉了马二娃
初春的清风掠过了群山
凉丝丝的细雨把柏油路洗刷
那姑娘偷看着马二娃心儿乱跳
低下头来无言地绞着手帕
马师傅，你多大哪
看你这全神贯注的样儿多么呆傻
来，含着这颗口香糖
——让它在嘴里慢慢融化
我知道，我知道
你有个老婆在屋里当家
说年龄她大得可以做你娘
说身段她胖得像冬瓜
就要说，就要说
包办婚姻维持它个啥
若是我，哼，若是我肯定早分手
青春要得紧，秧儿要早插
可是我那孩子——孩子又咋哪
堂堂男子汉没有过不去的关卡
其实人家早就注意你了
男人家大个十来岁不能算差
你只道我顺便搭车免费旅行
你以为我阴天乘车冷得好耍
人家是放下脸面来和你谈心
瞧这嘴唇：冻得发青快说不出话
马老二停下车来看了看姑娘
小东西泪痕满面没有了风华
淡淡的脂粉已经褪尽
弯弯的黑眉不想是描画
这时候远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也许是矿山放炮把矿石爆炸
那姑娘猛地钻进马老二怀里
抖抖瑟瑟：我怕……我怕……
哦，她的嘴唇果然是冰冷
她的双臂像藤儿缠绕着树杈
散披的长发似黑色的瀑布
丰满的胸脯要膨出小褂
马二娃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燃烧的欲火已使他骨头酥麻
与其说他在爱河中沉醉翻滚
不如说他在痛苦中徒劳挣扎
啊，不，不行，我有家
——我家搁到哪
还有我上中学的儿子
还有我妻子满头的……白发
得啦，马二哥——再亲亲我的脸颊
你看你真是呆头呆脑可怜巴巴
还想你那窝囊的家庭干什么
抱紧我，回去把新生活好好规划
可怜那老女人不敢当着马老二掉泪
默默地在离婚证书上签字画了押
眼巴巴看着丈夫被另一个女人拖走
马家拐另一段安上了新家
去吧，娃儿他爸
我早就说过我不该比你大
如今你找到了可心的人儿
我真替你高兴——可又放心不下
李家的姑娘呵，你要待他好
他从小多病体质不好精神也欠佳
你要理解他开车太累回家要多睡
你要忍受他紧张过度半夜爱磨牙
出门前你要准备好一壶凉开水
回家后你要帮他把汽车玻璃洗擦
费心，费心，拜托了，拜托了
孩子的事情放心——我会抚养大
马老二呵，不知怎的失去了笑容
领导们发现他开车像菩萨
年轻的妻子偏爱乘车兜风出风头
怎知道丈夫的良心正受着压榨
任性的李曼搭车爱坐前排
招摇过市群众有看法
驾驶员的妻子坐在那儿卖弄风骚
领导们不能不背过脸把怒火强压
回去吧，你的合同满啦
你美丽的妻子真像一朵鲜花
最好你自己买个汽车专门为她开
马老二你从此必定发达
事情已闹到了这般地步
说什么好话也等于白搭
马老二垂头丧气离开县城
马家拐的李曼又要大骂
一骂当官的心狠手辣
好好的驾驶员被解雇回了家
二骂马老二没有本事
年纪轻轻退休被人笑掉大牙
马老二呵，心里真不知是啥滋味
神智错乱操把菜刀乱砍乱杀
看死了不下蛋的肥母鸡
破坏了院子里的竹篱笆
火爆爆的李曼也不那么好惹
约来兄弟伙把丈夫一顿好打
直打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马老二终于领教了母夜叉
报应呵，马老二欲哭无泪
悔恨早已在心里烂了根芽
裹着纱布怕人取笑说是摔了跟头
忍着伤痛帮人开卡车挣钱养家
哥哥哟，我羡慕你好福分
顶天立地是男子汉身架
我有愧于发妻活该遭报应
手脚无措没有了抓拿
孩子功课好吗？他娘身子好吗
回想往事心上像有蜈蚣在爬
如今我没脸再见她母子
水冲走了的土地不能开犁耙
在路上见面兄弟二人都不多话
马老大望着兄弟只把烟杆吧嗒
老二呵，你总算想通了
能服伺你嫂嫂，我这辈子就算福大
马老二包下汽车经营想多挣点儿钱
熬夜挨饿——保险费也省啦。
可那李曼每天都要搜身掏腰包
哪有钱交给前妻补一补疮疤
马老二每天昏昏沉沉
手握方向盘心却在爪哇
那一天突然撞上一堵石灰岩
轰隆一声地裂天塌
可怜马老二伤重倒床又还得赔车
马家拐医院看人熟才把病人接纳
那李曼这时找来要同可怜虫离婚
还要求赔偿青春损失费用一大把
马老二裹在纱布里木然苦笑
任那恶婆娘乱骂自己该千刀万剐
要是真的碰死了就好了——
免得躺在这里羞愧难当活活悔杀
狠心的女人找来医生声言不管药费
无道德无法律意识感情更是空话
反正是马二娃活该倒霉李曼铁了心
有谁心疼他就帮忙付钱领他回家
没有钱自然不能老赖在医院
女人们隔着玻璃窗唧唧喳喳
马老二又羞又疼恨不能钻地缝
阎王爷呀，你开恩让我快些死吧
他想起少年时硬要妻子去钻石林
玩累了妻就驮他上肩让他骑马马
一点小毛病就使她烧水熬药通宵失眠
自己还时时恶作剧装病把妻惊吓
他想起妻在家里那无尽的操劳
夜晚还强打精神温存体贴他
那该死的病魔为什么要找上我妻
月子里她还干活所以白了头发
马老二呀马老二，你可真会说梦话
是你自己抛妻弃子拆毁了家
难道你没看出离婚那天她多么痛苦
难道你没想过是谁害她抚孤又守寡
全完哪，全完哪
过去的事情不能往回拉
马老二的心脏开始不规则地剧跳
云里雾里他觉得自己漂在什么海峡
要沉了，要沉了
救命啊，救命啊
我渴，我渴
我不能躺在这深渊里的竹筏
昏朦中什么人将他推上了海岸
一股清流顺着喉咙流下
凉冰冰的毛巾轻擦着额头
长长的叹息像是发自天涯
谁？马老二惊醒过来睁开眼皮
啊！娃儿她妈——呣，娃儿他爸
这样的场合外人不宜久留
故事到这里最好打住拴上疙瘩
199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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