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珍妮弗,迈克医生叫你呢。”医院里的小护士戳了戳珍妮弗的手臂。
珍妮弗一瞬间被惊醒,她好似睡着了一般,所有的情绪和不安因子开始在这个狭隘的心理咨询室里爆炸。
我凝视着她乱如杂草的发,伸出手去揪住了她的耳朵,冷酷的说:“珍妮弗,冷静点,我在给你做治疗,请相信我的能力。”
珍妮弗慌乱且错杂的表情一瞬间找到了爆发点,她嘶吼着:“迈克医生,我男朋友要跟我分手!他要跟我分手!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这已经是我这半年以来第六次失败的爱情了!”
她说的很认真,但在我听来未免有些荒唐可笑。
珍妮弗的父亲是这个国家威风凛凛的外交官,常年四处游历,母亲早年酗酒去世,只留下了可怜的珍妮弗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栋永远也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的别墅里。
那里有一台破旧的留声机,吱吱呀呀放着上个世纪的歌曲。
我记得有一张1783年的老唱片里有个女人的声音格外的美丽,我凡是外出到珍妮弗家去做体检,总会情难自禁的站在留声机前闭着眼寻觅那个女人声音里的颠沛流离。
她哼唱出了生活的味道,我请求过珍妮弗很多次,请她把唱片卖给我,可是她不肯,她总是笑眯眯的说:“迈克医生,等我找到属于自己真爱的那一天,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亲手把这唱片送给你的。我还会附赠一份大惊喜给你呢。”
珍妮弗是中法混血儿,她的肌肤吹弹可破,眼睛明亮绚丽,嘴唇厚厚的看起来性感极了。
我知道她舍不得父母遗留下的东西,也就不再多做勉强,只笑着答应。
珍妮弗的泪水像打开了就无法关闭的水龙头,洋洋洒洒把我的桌面哭得不成桌样。
我奇怪女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可以泪,它们平常里都是储存在哪里的?我实在担心珍妮弗会就这样渴死在我的工作室里。
我开始与她话疗。
我看着她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问:“亲爱的,跟我说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珍妮弗解开脖颈处的两颗珍珠纽扣,她将米白色的外套脱去丢在地上,“迈克迈克,你知道吗,天哪!我和我男朋友吵架了。”
我笑着说:“傻孩子,男女朋友之间吵架是正常的啊,你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珍妮弗用脚在衣服上跺了几下,恶狠狠的说:“迈克迈克,你不知道,我太委屈了,为什么明明说好了我们吵架之后他会先来找我和好的,可是我们吵架已经四天三夜了,我男朋友连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给我。我怎么办?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挥挥手让站在一旁的捂嘴偷笑的护士先离开。
直到响起“咚”地关门声后才开口说话。
“你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吗?”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他多在乎我一点,多关心我一点而已。”
“所以呢?你做了什么?”
珍妮弗躲避着我的眼神,吭哧了半响才说:“我,我就是故意和他争吵起来了,可是,可是我以为他会先来哄我的,但是,但是他居然没有,你知道吗?”说到这里,她激动得拍桌而起,声音大了八个分贝喊道:“他说他爱我,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我说晚安,他是个骗子,骗子!他欺骗我的感情,玩弄我的感情,我再也不要和这个骗子一起逛街吃饭了!”
她看起来格外的气愤。
我拿过桌上的笔,在病历单上写上一排字:严重的精神衰弱问题导致思维凌乱。
她咽了口口水,接着呐喊:“迈克,你一定不知道,他拉着我手说会对我好的时候笑得有多么英俊帅气,可是才一转眼,一转眼而已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啊!”
“碰”珍妮弗重重地坐了下去。
我递给她一杯提前准备好的温水。
她习惯性地伸手接过。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皱着细长的眉看着我,“迈克,你也跟他一样,你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骗子,我说过我不喜欢喝热水的,你为什么要给我热水喝!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病人的吗?”
我摇摇头,云淡风轻的解释道:“亲爱的,那不是热水,那是温水。”
珍妮弗低头抿了一口,脸色稍有缓和,她说:“你们男人的话我是再也不要相信了,我受够了,我明天就要离开他,不不不,我马上,立刻就要离开他,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转身就要出门。
我叫了她一声:“珍妮弗,你男朋友要跟你分手是吗?”
她提起的脚轻轻地放了下去,贴着光滑的地面笔直的站立着,她选择了一个很有尊严的方式义正言辞的警告我:“迈克,你记住了,是我甩了他,不是他甩了我!是我要分手的,不是他受不了我要分手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提起笔又写了一行字:极度缺乏安全感和缺爱的患者。
她怒气冲冲地冲了回来,站在我的面前俯视着我,她细长的手指轻触着我的鼻尖。
“你笑什么!谁允许你发笑的?你不许笑!我们的感情问题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你要是再敢嘲笑我,我,我,我就叫我的父亲派人来砸了你的牌子!”
我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凉的食指,不再刺激她的情绪。
“乖,亲爱的,我是迈克。坐下来听我说。”
珍妮弗的眼珠动了动,她喃喃自语道:“你是迈克,你是迈克,我的心理咨询师,我得听你的,不然,不然我男朋友一定会跟我分手的。”
她如是说着,又乖巧地坐了下来。
我问她:“你既然这么喜欢你男朋友,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吵架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听听他亲口说说对我的在乎。”
我又问她:“那你听到你想听的话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对我只有沉默!”
我接着问:“那你觉得他往日对你说过的那些令你欢喜的话还算数吗?”
珍妮弗睁大了眼,“他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很长时间的,我想要相信他。”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种我行医十几年来从未看清楚过的东西,她的眼泪又开始洋洋洒洒。
我说:“不要哭,男人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无理取闹。”
她撸起衣袖来,使劲地擦着眼睛,她看着我说:“迈克迈克,求求你帮帮我,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可是我又不想受委屈,我不想心里难受,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我点点头,在纸上写下药方:安眠药少许。
我将单子递给她,嘱咐道:“你去缴费处把钱付了,然后拿着药回家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好好等着你亲爱的男朋友来哄你开心向你道歉。”
她的眼睛一刹那间迸发出亮光,她抓着我的白大褂问:“真的吗?你真的可以让他不跟我分手吗?”
我点点头。
珍妮弗拿着药单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整个房间里只有门“匡匡”摩擦的声响。
药单上还写了一句话。
亲爱的珍妮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期待未来也许会拥有的,好好睡一觉,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变好。
最后给她判断的病情是:外向孤独患者。
无需用药,要的只是一个说话栖息的安全港。
第二天,我在邮箱里收到了一直想要的唱片,那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历经沧桑的声音在宽敞的心理咨询室里慢慢流淌。
(2014-11-22未修改原稿)
2014-12-24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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