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活成了他自己想要的样子

        （王燕 ）听母亲说，听到我出生的消息，父亲气的一屁股坐在躺椅里，闭目养神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估计是气昏了头了）。接着就开始张罗把我送养的事情，所幸打问的几户人家光景都不太好，再加上母亲的竭力阻拦，他才成了我的父亲。可就是这样一个中了封建余毒的父亲，一直却以和善、高大的形象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他是我的偶像。

          父亲重视男孩子，但更宠溺女孩子。我出生后一直作为“黑户”被“藏”在农村大姑家，小时候每次回老家看望我，父亲都提溜着录音机，满院子追着我跑，用空白磁带记录我的嬉笑怒骂。听老家的长辈们说，最感人的是每年正月离家的时候，由于我总要睡在场里大闹一番，每每惹的父亲泣不成声，车一次次开出几里地再返回来，场面据说相当煽情虐心，送行的乡亲们哪个不得跟着俺俩抬手抹泪？

       父亲的感性多情，让我们姐弟几个对父亲的态度可以说是任性有余，恭敬不足。我家典型的严母慈父，父亲妥妥儿的当了个调和剂。比如，母亲让我和姐姐洗个碗，父亲见我们犯愁就拍着胸脯揽承；母亲唠叨，父亲见我们都不耐烦就想方设法打岔；母亲揍我们，父亲急的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青春期的我和母亲发生争执几天不肯回家，白天上课，晚上就住在父亲办公室里。正在出差的父亲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当母亲的说客，我负气几天，父亲的到来立刻燃爆了内心的小宇宙，我咆哮着说：你老婆凭什么那么对我？我要回去了，你老婆说风凉话咋办？记得父亲当时焦急心疼的望着已经失态的我，竟然举着拳头像宣誓一样郑重向我保证不会。到了楼道口，细心的父亲先是自己上楼和母亲沟通，然后才挥手示意我进来，看得出来，他竭力活跃着家里冷凝的气氛，并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我面前，我吸溜着面条，叛逆不羁的眼泪这才汹涌而至。

        看似溺爱，父亲却是有边界的。在学习上他从不含糊。因为我不是那种聪明的孩子，小时候又一直生活在农村，启蒙教育更是谈不上，因此父亲对我的学习特别上心。父亲说：没办法，太差了，只能笨鸟先飞，笨鸟勤飞！他每天工作再忙再累都要考我生字，监督我背诵课文，每周四篇日记，一篇即兴作文。周六晚上大盘点，丁是丁来卯是卯，有进步了就奖励小零食，不认真了就惩罚性的做点小家务。父亲很在意我每次无论大小考的成绩，老师改卷稍慢他都会跑到学校去催。正是父亲坚持了多年的“铁人四项”培养了我对文科浓厚的兴趣和敏锐准确的语感，这个贵在坚持的文科教学方法我到现在都觉得应该好好推崇。

         父亲是一个有情怀的人。早年条件不好，一间房子住了全家五口。即使是这么有限的空间，父亲愣是在两边的衣柜上架了一块宽木板，摆满了花花草草。他喜欢一切花鸟鱼虫，但条件所限，两只鹦鹉只能呆在柴碳房，结果被冻死了；大杂院里养鱼，被邻居家的小鬼头捏死了；买了块自认为很值钱的玉枕更苦逼，被俺娘当做了腌菜石头。情怀归情怀，条件终究是不容许。

          可我总觉得，热爱生活的人运气总是不会太差！前年，姐姐家的孩子一举考上了西安的重点中学，弟弟也顺利通过公务员遴选考试工作调至西安，父亲欣慰之余，兴冲冲的在西安买了房子，特意选的两层复式结构，二楼有两个较大的露台，老爷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天地了！他不顾弟弟反对偷偷在露台上做了假山流水鸟鸣，池子里养了好多可爱的小鱼，另外围起来一块空地伺弄一些花花草草和小菜，木质的秋千晃悠起来也很有味道，在这样的坏境下读书品茗，不就是老爷子一生的追求吗？

          父亲人缘极好。我和老公都在西安上的大学，可每次去西安都觉得朋友甚少，孤独难欢。而父亲住在这里人气很旺，来造访的亲戚朋友特别多。他坚持锻炼身体，每天下午，身穿阿迪，脚蹬耐克，背着包就去了健身房，新结识了不少志趣相投的老乡，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我常常想，父亲的好人缘来自哪里？其实也难怪，他开朗乐观，正直善良，吃的了亏，下得了苦，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满满的正能量。谁会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呢？

           记得我上高二的时候，父亲为了扶持大姑家的表哥创业，俩人合伙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店。表哥厨师出身，厨艺精湛，生意一度兴旺，可刚刚开了一年左右，那个门面出现了纠纷，房子面临征回，意味着之前投入的转让费和装修费都得打水漂儿。表哥作为一个刚刚起步的年轻人，那段时间压力特别大，情绪低迷。父亲看得心疼，在没经过母亲点头的情况下就主动承担了所有亏空，鼓励表哥另起炉灶，重新开始。记得那是2000年，我参加高考顺利被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姐姐则通过成人高考也要到省团校全职进修。父亲把借来的两万块甩给母亲：“别唉声叹气让孩子们有压力，赶快收拾东西，一人一万，穷家富路么。”父亲的豪气真真儿是影响到我们姐弟几个的，这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谦和大气的处世风格是我们姐弟几个最受用的言传身教了。

         在西安求学的几年，我们俩姐妹常常悄悄讨论，以后找老公就要选父亲这样儿的，因为他几乎具备了所有应该属于男人的品格，不折不扣的成为我们姐俩儿的择偶标准。直到现在，母亲一旦数落父亲的时候，我们总是自发的群起而攻之，母亲为此常常忿忿。我笑着打趣：“我的娘哎！你忿忿个啥么？我爸是不是你打着探照灯才找到的？”我妈也承认自己命好：跟你爸比，两个姑爷都懒的可以！

           父亲姐弟四人，除了大姑，其他的都被拉扯到志丹吃上公家饭了！大姑今年七十多了，还在老家种着几亩薄田，听说一入秋，腿疼的厉害。现在正是秋收繁忙时节，儿女们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父亲便自告奋勇回去帮忙收庄稼。我心里想，就算父亲是个勤快人儿，可脱离劳动几十年了，行不行啊？农村的秋收大戏，那可是实打实的大会战啊，不是游山玩水体验生活那么容易的。

         大姑打来电话，说你爸行啊！无论出笨苦还是精细活都是行家里手，晚上回来还嫌弃她茶饭不行，亲自下厨做菜呢！表哥也发来很多视频，视频里父亲戴着草帽碾谷子，背玉米，拉板车，和大姑一家围坐在一起吃饺子……视频里大姑佝偻的背影，惹得我鼻头隐隐的发酸。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在这个小院儿里长到八岁，现在却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是不是有些忘本呢？

        但父亲没有忘本。他没有忘记幼年时大姑长姐如母般的疼爱，也没忘记大姑为了让弟妹们安心工作，瘦弱的双肩挑起了照顾老人的重任，更没有忘记大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义不容辞的替他抚养了我……

         父亲，因为心存善念，所以懂得感恩。

         脑补当年十七八岁的父亲只身从老家滚南路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里起起落落、摸爬滚打，拉扯弟弟妹妹们，用他那厚实的双手，为亲人们创造了优越的生活，也使自己人生价值达到了最大化。再看现在的父亲，虽然年过花甲，却不再有繁忙的工作，也远离了经济的困顿，儿成女就，身体健康，每天花鸟鱼虫，健身跑步，交朋拜友，读书品茗……

          我看到我的父亲，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