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我还住在龙华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娭毑(方言对外婆奶奶的称呼)带我逛街。隔壁的小区新开了一家水族店,绿绿的玻璃方缸从地板堆到屋顶。
年幼的我几乎是立刻被迷住了,尤其是那些小小的,细长型的小鱼。娭毑看我喜欢,便伸手从缸中捻出一条小鱼。我至今还记得嗅到的水族店特有的气味、水泵的声音,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条小鱼长什么样。
我猜那无外乎是红鼻剪刀之类的鱼,但猜是没有用的。
娭毑在节前来了一趟我家,七十多的身体已难掩老态,我至今都没法接受「她走路很困难」这个事实。她在荷花池和水稻田里劳作的样子还印在我心头,她在干活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她抓青蛙蛤蟆给我玩,我就集起来带回湘潭县城。
我那时候还不怕两栖类动物,但现如今的我和伴侣都相当害怕两栖类动物,当然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下回再叙。
娭毑在我眼里永远都是这样一位要强的女性。她在白露挂珠的时候,单腿踩着单车出门,车后的篮筐里露出来的要么是农具,要么是菜叶。她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出门,头上戴着的是那顶特别沉的木底草帽,需要她操心的东西有水位、鸡鸭和人情。她在蚊螨漫天的时候出门,手上的电筒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变的是她紧抿的嘴唇。
我没法接受她走路一瘸一拐这个事实,我没法接受。
娭毑看到我的草缸,笑了。她没有说任何怪责的话,她说,要是我小时候有这样一个缸子,那该有多好。
母亲让她猜我花费了多少,她报出来的数字精准得让我们惊讶,说是乡间之前有人尝试过做相关的营生。
她继而说缸子里的鱼好看,这些话她在接下来这几天一直在说。她说话的时候,缸子内的三角灯、青眼灯和龙须灯都在逆着水流继续游动。
我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那件事。
看着那条在娭毑手心里挣扎的小鱼,强烈的尴尬感下,我心中浮现出的是一丝紧张和期待。
娭毑问了一下店家那条半指宽小鱼的价格,那价格当然不能让她接受。
她试图用家乡常见的小河鱼来建立一个价格基准,来说服店家降低价格。
对方没有应答。
她只能将手放回鱼缸上方,小鱼甩了下尾鳍便回到了水中。
奇怪的是,作为小朋友的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怪责过娭毑,大概是店家当时报出的数字确实不小,也或许是对于那些热带鱼的陌生感减弱了我的占有欲。
节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基本都要上班,娭毑一个人在家。
不知道她是否也多次坐在草缸前,看着三角灯群游。她经常和我说,新买来的鱼似乎的确是长大了,显得肥肥壮壮的,好看。
在深圳的这段日子,娭毑还是闲不住。她生生用双腿翻过家后面那座山,凭借着母亲给她指出的模糊方向,找到了我们说「买东西很便宜」的一个菜场。那条山路上没有人行道,我想起来有点后怕。
娭毑在我们这里呆了一两个星期,赶在节前回去了。说是担心家里的事物,怕外公操持不好。
母亲试图留她过节,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她住不习惯,回去自然好点。
娭毑回去那天虽是周日,但我依然要去上班,她一路将我送到门口。当我夜间回到时,她已不在。
我在想,娭毑在离开前,还有没有看看缸里的热带鱼?
以此文思念我的娭毑,也祝大家中秋快乐,安康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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