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秦边住进了大山深处的一所木楼里，这是他曾祖父住过的的地方。父母劝过他了，他执意要来到这里，他说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

平时，秦边没有要事不会出山，除非是买一些大米食用油什么的必需品。山里有时静得出奇，山洼里的鸟鸣，好似都能发出扩音器一样的效果，门前有条溪流，潺潺的流水声让人很容易平静。秦边平时就看他那一大摞中医药典，《金匮要略》《伤寒论》《黄帝内经》《金匮拾遗》等等，要么就翻看整理他的诊病记录，似乎害怕自己闲下来。

这天，刚过晌午不久，秦边小木楼外泥泞小路上似乎有两个人影，渐渐走进了。原来是两个步履阑珊的老年人，他们头发花白，看年纪约摸都是六十多岁的样子，每走一步似乎都非常吃力的样子。秦边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出去搀扶他们。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路不好走，谁告诉你们的。"

老妇人匀了匀喘息声，"小秦，我老头子那老胳膊又疼得厉害，上回我们找了好多先生看都不管用，最后还是你开的中药给调理好的，这都五六年了，去年冬天受了冷，又复发了。我去你的医馆，说你回到山里了，你爸妈本来说送我们来，看他们挺忙，就自己来了。"

秦边眉头微皱，"你们怎么知道来这里的路，这里很偏僻，走丢了都说不准。"

老头子干咳两声:"本来是不识路的，在这山里不晓得绕了多久，后来看见一个姑娘，她给我们指的路。"

秦边见老头病的厉害，没有再多问，扶他进了屋。秦边仔细诊看了一番，老头眼底有点灰暗，舌苔厚腻，时不时干咳两声。

"的确是因为受了湿寒导致体制虚弱进而手臂上的寒症复发，可以用药调理的，我给你开个方，你们出去后到药店配药就行了。"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小秦。"说罢，要从兜里掏钱出来。

秦边赶紧抓住老妇的手，"不用了阿婆，麻烦你们往这走一遭，这里也没有电话信号，是你们受累了。"

老妇连忙感激道:"该怎么谢你哦，小秦，要不是你，我家老头子就要一辈子痛下去哦。"

休息了一阵，小秦也不看书了，亲自送两老人出山，一路上告诫老人家平时生活要注意的地方，切不可再大意枉顾。

这大山里还有其他住户吗？秦边边往回走一边想着，他仔细观察道路两旁，极尽眼睛所能看到的。很可惜直到回到住所，也没发现人烟的痕迹。

又过了几日，一天下午，来了一个少年找秦边看病。这少年看着有些瘆人，满目疮痍，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外，都长了像疱疹一样的东西。少年一坐下就抱怨:"秦医生你这地太偏了些吧，我早上就来了，跟着导航走，错了好几次。"

"嗯嗯，我先看看你的情况。"秦边觉得少年有些聒噪。

"我这脸就是跟着师傅化工厂干了两年，他们好好的，我就遭了罪，西医那些消炎药消毒药水用了不少，不管用，后来去找中医，听说你能看，就找来了。"

"嗯嗯，知道了，之前用了不少药，部分皮肤溃烂过，就算治好我也不能保证恢复原样。不过你照我说的用药可以根除脸上毒疮，时间可能有些长，最快三个月，长则半年。"

少年一听能治很兴奋:"时间没关系，要能医就好，现在都不敢见人这样。"

秦边在一旁开着药方，没有再理会少年。

"多少钱啊，医生？"

"不消给钱，按方子上抓药，用法都写在方子背面的，你用一段时间以后，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那就谢谢医生了哈，要是好了，我给你送锦旗。"少年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有点不信。说罢，屁颠屁颠的走了出去。

秦边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去弄点晚饭吃。少年这时又折回来了，说道:"医生要不你送我一截路吧，你看太阳快要下山了，我怕我走错路，今晚出不去了。"

秦边有点为难，他没有准备手电筒，手机长时间不用也没充电，要是送了少年回来必定天黑，山里晚上可不像城市，山里晚上可是伸手不见五指。

"要不，你就在我这歇一晚吧。"秦边无奈的说

"那可不行，我要是不回去我妈会满世界找我的，这里电话也打不通，她肯定会担心死的。你就当做个好事送我一下，求你了。"

秦边拗不过少年，还是答应了，毕竟别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怎么说也是高看自己一眼。

送罢少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光线一点点暗淡了下去，秦边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肯定不能在完全黑透前赶回去，但是并没有停下来。走了不久一会，天色完全黑了，秦边也有些泄气，没办法了，只得蹲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影影错错间，秦边好像看到了一团光点，在慢慢靠近。秦边心脏紧绷了起来，伴随呼吸，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越来越近了。秦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灯笼，只不过灯笼里放的不是蜡烛，好像是飞舞的萤火虫，忽明忽暗。走进一看，原来提灯的是一名少女，秦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女身着绿色罗裙，腰间缠着一根极细的蔓条，上面穿撮着几朵菖蒲花，头上压着一个类似藤蔓的发夹，五官很精致，但是在昏暗灯光下不是很清楚，通体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像春天里明媚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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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晚上一个人在山林里很危险的。"少女的声音像银铃般清脆。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秦边追问道

"当然是送你回家啦，我还能卖了你不成？"少女好像微微扬起了嘴角。

"你知道我住哪？再说这荒山野地，我还从没见过除了我之外的人户。"虽然少女看着很眼善，秦边依旧保持戒心，甚至有一丝恐惧。

"走不走啦，不走我可不管你了。"说罢，少女有准备要走的姿态。

"等等，我跟你走。"虽然是有些发怵，秦边可不想一晚上蹲在这个地方。

少女在前面走，秦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少女身上散出阵阵香气竟有些沁人心脾，秦边感觉精神了几分。按照少女带的路，和自己回家路线似乎一样。

"我知道你家在哪，我还给两个年老的人指过路呢！"少女主动开口说道。

"哦，原来阿婆口里说的指路人是你啊。真是抱歉，我刚刚还差一点以为你是坏人呢。"秦边往前走了一些，拉进了和少女的距离。"

"我也住在山里，我叫瑶。"

"我叫秦边，是个大夫。你身上气味很好闻，你腰间别的菖蒲花，你也学过医会采药吗？"

少女莞尔一笑，"我没有学过医，只是常在山里转悠，你要是需要什么药材的话，我倒是能帮你采。"

真是个有趣的女子，秦边心下想。

两人说着说着，不多时秦边就到了小木楼，"你到家了，那我走了啊。"少女开口道。

"要不要我送送你，女孩子晚上一个人走在大山里，可能不太安全。"秦边心里竟想多和她待一会，不过说出口，自己都后悔了。

"没事的，我刚刚不也一个人找到你的吗？"少女冲秦边笑了笑。

秦边依旧每日研读医书，不同的是，他脑海里有时会勾勒一幅少女的轮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呢？

这天夜色降临，小木楼远处有团莹荧光点，就像那一晚的微光，秦边认了出来。瑶走进屋坐在小竹櫈上，"咋的，秦大夫不欢迎我啊，一杯水都不倒给我。"秦边慌忙倒了一杯水递去，瑶轻轻嘬了一口。烛光下，秦边终于看清瑶的样子，一双明眸水灵灵的，高挺的鼻子，秀美的脸颊十分白皙，让人看了一眼就不舍的挪开目光。

"我想来学习一点关于治病救人的知识，以往在山里行走偶尔遇到受伤的小动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医治。"瑶开口说道，还嘟囔着嘴，秦边都怀疑她是在恶意卖萌。

"这个好办啊，你看我这这么多医书，你随便看。"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我不认识你们的文字。"瑶无奈摇摇头。

"不认识我们的字？怕不是你不识字吧！"

瑶似乎有点生气，夺过桌上的笔，在《本草纲目》第一张白纸上写了起来，写罢叫秦边看。那是两行不知道什么文字的字，秦边看不懂:"这是什么啊，该不是随意写来忽悠我的吧？"

"这是别人写给我的诗，我可没有乱写。"瑶好像有些恼了。

秦边想，莫不是这大山里还有桃花源，落后于现代文明，所以文化有所差异。不过他还是打住了念头，毕竟现在这里也没有网络，更无从知道这是什么文字。

"好吧，那我亲自给你讲解一些药材和效用吧。"

瑶这才放下她那撅起可以挂一只壶的嘴。

"先讲本草纲目，水部，露水，秋露重的时候花间收取，气味甘平，无毒。用以煎煮润肺杀虫的药剂，或把治疗疥癣，虫癞的散剂调成外敷药，可以增强药效……"

瑶就好像学堂孩子认真听着秦边讲解药材，似乎丝毫不觉得疲倦，有时不明白的地方也会反复问秦边。

到夜深的时候，瑶起身心满意足，"谢谢你就给我讲解这么多，以后有机会再来听你讲，我要回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住哪里，让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住得远，自己回去没事的。"瑶的笑容总是让秦边无法抵挡的感觉。目送那一团光点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眼前。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时不时有些病患来找秦边医治，大多是一些疑难杂症。有的人说十分感谢，有的人虽然治好了病，却也抱怨秦边摆谱非得在山里看病。无论怎么说，秦边总是对病患分文不取，还仔细嘱咐注意事项。

对于秦边来说，最期待时光，就是瑶的到来，对于他来说，吸引他的不仅仅是可人外表，对于医学的炽热，或许她会是一个知音。

这天，太阳落山一会，瑶就来了，还给秦边带了一些野果，说是犒劳先生的。两人依旧颇有默契聊药材，直到深夜，只觉时光短暂。

瑶又要准备离开了，提着灯笼，缓缓走在山路上，最终好奇心驱使秦边跟了上去。走过石子路，跨过河滩，越过陡坡，秦边一路气喘吁吁，瑶却如履平地。突然间，灯笼出现在秦边眼前。

"你还要跟着我吗？"瑶使出坏笑。

"都这么远了，让我看看你住哪里呗！"

"这是秘密，不能说的。你快回去吧，我没有绕路，一路都是直线。你不回去，下次我可不来你那里了。"说完，取出一个半透明的布袋，里面装着许多萤火虫，递给了秦边。

"用这些萤火虫照路，回去后记得放了它们哦"瑶嘱咐道。

渐渐，那团熟悉微光渐渐远去，秦边没有再跟上去。回到家，秦边放出了萤火虫，漫天光点，好不壮观，她是如何捕捉到这么多萤火虫的呢？

又一日，小木楼前来了一个人，直接走进来，塞了一封信给秦边，还告诉他，医馆有许多病人需要诊治，有的甚至行动不便，让他尽快回去，说完便离开了。

秦边拆开了信，是父亲的。看完了信的内容，秦边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夜幕降临，瑶还是像往常一样来了，看到秦边精神不振的样子问他怎么了。秦边说没事，可以继续学习。

瑶一把抓住秦边的手，说道:"我已经看到你内心的事。之前你医治过一名女孩，她患的是胃病，后来她是胃病活活痛死的，死前还咒骂你是一个庸医。今天你的父亲告诉你，那个女孩是因为没有遵从你的医嘱，半夜出去吃烧烤喝酒，才导致胃穿孔活活痛死。"

秦边心里大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知道我想什么！"

瑶淡然说道:"我看出你和他一样善良，才靠近你跟你学医，你和他一样心系他人的苦痛，怀着救世济人的正义感，不过你现在该离开这里，外面有更多人需要你，我以后将不会再出现。"

说罢，瑶夺门而出，秦边追了出去，却没有看到瑶在哪里。

瑶果然没有再出现，秦边后来查阅《本草纲目》上的两行字，那是战国时期楚国的文字，写的是: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