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身份一词的概念,是成年之后才逐步形成系统化的。在这之前的许多年学校生涯中只隐约知道“贫穷会遭人羞辱”“成绩太差会受排挤”等对于身份确定的碎片概念,但确无法摸清背后的意义。同时对于社会存在的角色、具体形态、生活方式定义等等,更是处在模糊状态里,正是这种对外界定义不清晰、对身份的认同不清晰的状态,引发了诸多成长烦恼。

学生时代是羞于谈利益、谈所谓社会世俗物的,即使一个很小的错误,在当时都能引发内心极大的羞耻感。加之母亲的疏于照顾、沉迷于她为自己构建的理想社会带来的疏远感,令我们对于所处环境的认识始终处于单一的模式里,处于由自己探索发现的片面的世界里,类似于“教师都是以育人为本的”“同学都是毫无条件的互助关系”“每个人都会被公正的看待”等等单一的思维方式。
随着学习生涯的不断向前,高中生活逐步出现分层,衣着朴素甚至显出贫穷样貌的学生被逐渐分离出来,形成自己的圈子,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总能分到老师善意的目光,而学习差的,则像废弃的垃圾被扔在角落那样。圈子的日益变化,群体的不断调整以期在同等环境获得更好资源的竞争关系出现了,被排挤的、欺凌的、被冷落的人比比皆是。
自高中开始的很多观念,可以说都是一种被迫接纳,从一个对身份毫无认识的人,逐渐学会了清晰划分社会关系,对于单纯的学校生活也产生了诸多疑问,这疑问来自于不断发现同学与同学的群体划分、教师和同学的群体划分。我的高中生活面临的问题逐步显露无疑,先是被迫接纳教师的群体划分带来的压力,教师对于成绩极差却出自富有家庭的学生与普通学生的差别对待,接着接受同学之间相互比较划分带来的矛盾,最后因为无法承受除开课业压力带来的思绪上的繁重几度退缩、最终选择不辞而别,在高中最尾端脱离学校,开始了往后漫长的自我逃避以及毫无结果却要不断欺骗说服自己的人生。
问题的显露不是一时的,在应该构建多方位思考的年纪没有形成系统化的概念,接纳成长中不断变化的过程就显得迟缓,甚至显得无从接纳,如果自小就明白社会或者任何圈子都不是只有“好人”一种身份构成,我们对于“好人”的期待便会被缩小,我们会看到由“酗酒者”“瘾君子”“暴徒”“掌权者”“天使”以及“傻瓜”构成的一个整体的人,那么对于这个整体复杂的个体,我们就能接纳更多,近而对于自己有不良思维举动、本能的避错反应等等并不常规却又客观存在的举动保持开放接纳的态度,近而更容易接纳社会。
我属于成长过程中并不顺利的群体成员之一,在应当接纳不断变化的环境之下,没能成功保持动物的高度警惕和不断变化,反而强加给自己一些道德约束,类似于“人生始终要行正确的事”“身体应当始终保持干净”“心灵应当始终纯洁”等等诸如此类的废话,正是这种假想社会是完全无害的思维方式,让我无法接纳正在不断赶来不断变化的社会模式及让我在人生一些重要节点做一些选择的时候被迫压制自己,而面临的则是比同龄人更多的困惑、更多问题亟待解决。
01
名词的解释来看,母亲表示有子女的女性,从诸多的社会环境来看母亲代表包容、母性、代表生育和爱护子女。而我出生的家庭,对于母亲的定义则完全不同,母亲意味着承担更多社会责任、意味强势、意味挑起争端获得地位,而父亲的角色在母亲的强势之下被弱化,显得无足轻重。对于母亲身份的浅显认知,导致在很多年的时间里,我都不能够用正确的方式接纳母亲的强势和她拥有的社会地位高过父亲这一现实。

我的过往认知里,每个母亲应该是温柔的,准确的说应该是表现的温柔的,他们对待子女呵护有加,她们能更少的显出暴力倾向,更容易彼此接纳、更容易消化不良情绪。按照这个标准从母亲身上找答案,看到的全是相反面,看到的全是母亲忙于社会生活忽略家庭生活的错误、记住的全是成长过程中不断受到来自母亲和父亲发生争端的创伤,近而把这个本来内心温柔、处事大方的女性划分在我讨厌的女性群体里,把母亲表现的一切男性应该表现出来的举动视为一种伤害。
对于母亲角色和预期角色带来的严重差异化,让我在寻找表现型母亲这个错误的行为里得到的全是失望,母亲诸多可憎恨的行为被放大变得不再那么容易被原谅,而期待母亲温柔、包容并回归家庭的根源来自于童年创伤性后遗症,来自于对于身份的浅显认知,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教师都是以育人为本的”“同学们都是无条件的互助关系”母亲也应当是“无微不至照顾幼儿的”。角色的固定会带来安全感,确定“教师都是以育人为本的”在学业上就会感到安全,“同学们都是无条件的互助关系”也同样带来安全感,而“母亲应当是无微不至照顾幼儿的”这一想法,又在很大程度上确定了母亲是尽责的,母亲尽责幼儿才不至于被外力伤害,母亲这一身份才有她真正的意义。
在矛盾和痛苦中度过高中生活之后,社会的面貌才逐渐显出真实,同学的竞争,教师的不公正待遇,都不过是社会环境的缩影。在被迫接纳不良的学习环境之后,终于迎来了自主选择的大学生活,和被迫接纳更令人失望的是自主选择错误,类似于被伤害的人可以轻易忘记伤害,因为自己不是始作俑者,而自主选择的错误带来的遗憾却可能让自己背负完全的责怪。对单一身份抱着某种不实际信念的时期刚来临,就迎来了为自己做选择的机会,而出于对身份这一名词的固有认知,我在选择自己职业生涯的早期把自己定义为“父亲的孩子”即按照父亲的期待行事,一方面可以免于选择错误带来的被否定,另一方面也能在做所谓的正确的选择的时候,感知到自己的身份设定,即“父亲的孩子”。这一角色再次让自己背负罪恶感,出于对自我身份的否定的罪恶感。类似于儿童不期待母亲做教师,因为母亲做了教师就不能做自己的母亲,当我选择成为“父亲的孩子”这一角色时,我就无法选择做“自己”,这一认知的困惑一直到大学结束,进入完全无法令自己开心起来的社会环境中,前后矛盾足有五六年的时间。
母亲在漫长的困惑期,并没有起到任何实际作用,而是一直忙于和疾病带来的对死亡的恐惧感做斗争,一直忙于逃避家庭责任混迹于社会,获得更大范围的来自己社会的支持,并始终沉浸在自己建立的虚幻的生活里。在越发显得漫长而无趣的人生初期,我才逐步意识到应当打破身份定义,为自己建立新的身份意识,即使这一举动会违背原有的对身份的认知也再所不惜。在经历了毫无积累的起初几年的社会生活之后,这种期待打破身份关系的意识越发强烈,我不再期待母亲“应当无微不至照顾子女”,也不再期待做“父亲的子女”,这样的转变,更多源于失望,尝试在一口枯井里打水的失望,迫使我重新调整看待事物变化的眼光。
02
母亲的爱的枯井里,我看到的是干涸的泥沙,以及年久失修的破旧的井口边缘,我不再是站在井口等水的孩子,而是踏上了开始寻找自己的大海之路。
在选择了做“父亲的子女”这条路之后,只要一旦终止或者提出异议,在我看来就意味背叛,推翻父亲的权威,推翻过去的身份认同,推翻自己,背叛一段以为会终生如此的路,但我还是决定要为“自己”这一身份做一次选择,在有限的思考里,迅速做了我人生的第一个选择:离开家,去更远的南方城市,抛开全部的身份,甚至允许自己,可以不背负道德约束的情况下,自由的对待父母,对待他们的恶对待他们的并不符合我预期的善良,不完全以子女的眼光看待他们,不对他们报任何不切实际的单一的身份幻想、不关心他们钱财的去向,甚至可以减少沟通时间停止对他们的出于子女的义务的关系,当我允许自己重构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事态才开始逐渐向好。
当然,一切的推翻过去重构现在都是艰难的,环境的改变、社会规则的改变都会带来一些列的生理、心理反应,甚至在构建新身份的过程中会犯更多错误,这些错误再引发内心的羞耻、引发对自己的责难,就连起初彻底脱离父母于我而言都像是对家庭的背叛,即在被用最糟糕的方式对待过,我也不能用糟糕的方式去回击一样,应当保持对自己身份认同的好态度,对我是“父亲的子女”的角色的尊重。
脱离学校、脱离家庭,以“自己”这个角色进入社会的时候,真正对于多重身份的构建才刚刚开始。接触面的增加、网络的不断覆盖、社会生活的变化不断席卷而来,接触的信息面开始宽广,“被通缉的要犯可能是某个孩子的好爸爸”“她可能是一个表现风流的传统女性”“母亲可以是善良而好斗的”这些多重身份逐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对于以前无法释然的诸多感到伤害、背叛的记忆逐渐被新的认知覆盖。
我开始重新审视和母亲的关系,和社会的关系,甚至回看过去的一切关系做梳理,并在很多书籍的帮助下彻底明白:人是一个不断流动变化的个体这一道理之后,开始漫长的修复之路。现在我对于角色的定义应该是这样的:“母亲可以是既温柔又强势的”“教育工作者也可能是瘾君子”“暴徒也不全是凶残的”。
而记忆也不都是“充满悔恨和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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