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杀猪的屠夫姓林,据说是前几年没过科举的书生,一怒之下烧了多年的藏书,那夜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墨香,从此书生藏尽了书香气,从几年的杀猪生涯中慢慢孕育出煞气,他成为村里读书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教育小孩儿也是这般说道“可莫贪玩,误了时光,最后像林屠夫一样去杀猪”。
我不怕林屠夫,总觉得这般瘦瘦弱弱的人不像是坏人,没事的时候就爬上他家的围墙看着他杀猪,四肢一绑,一刀致命,很少能听到猪发出惨叫声,他有个怪癖,总会在猪死后蒙上猪的眼睛,然后嘴里念念叨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有次偷看不小心被他看到了,我被那一瞬间的眼神煞气吓到了,摔到院子里,盯着他半天不敢动弹,他放下刀,那煞气也就不见了,转身从屋里拿来一个板凳和一壶茶,“喝?”,我点点头,丝毫没有任何犹豫,也忘了害怕和摔疼的屁股,林屠夫坐在一旁品着今年的新茶,“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林屠夫嘴里不知为何传出了几句词,眼睛里也闪烁着别样的光,喝完茶,我便跑出了院子,满脑子想着“这人可真有意思”。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林屠夫家的常客,饮茶看书,在不忙的时候他也会指点我一二,晦涩的文字被他讲出了别样的感觉,我叫他林先生,他不肯,说是从前辱没了先人,再被叫成先生可就真的折煞他了,“我姓林,杀猪的屠夫,夫子不敢当,你就叫我林屠吧”,林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临近年关,林屠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杀猪,开膛破肚,熏制腊肉,我便扔下书,在林屠旁边打打下手,一直到太阳落山,他留我在院子吃饭,烫上一壶老酒,炒两个小菜,我喝茶,他饮酒,杯盏交错,也就醉了,趴在桌子上说起了醉话,喃喃自语,我好像听到了他一直在喊“芍药,芍药...”,不知所云,把他扶进房门,鼾声起。
年后,林屠一直不在家中,说是去了城里找他的妹妹,没过几天,他回来了,坐在驴车上,一身白衣,车上放着一副棺材,看着他眼眶发黑,颓废至极的模样,我不敢多问,而是默默地帮他把棺材抬下来,在庭院里,这个瘦弱的身躯终于瘫倒在地上,那天我仿佛听到了人世间最凄厉的哭声,豆大的血泪打在地上,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无论怎么哭喊都唤不起棺材里面的故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妹妹叫做芍药,在将军府里当丫鬟,说是自杀投了河,林屠在妹妹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封遗书,血字成书,写的都是在将军府里的不幸遭遇,那元凶就是这贼人将军,侮辱清白,纳妾不从。厚葬了妹妹之后,他把房子卖了,拿了盘缠去了天台山,说是去做和尚,老方丈不肯,说他身上有杀气,手上也沾满血腥,入不得佛门,他在山门跪了三天三夜,老方丈于心不忍又看他是个可怜人,便从了他,让他上山做了个扫地僧。
扫地僧林屠入了佛门,法名易慧,在这天台山一呆就是十年,这十年除去扫地,念经,他的唯一爱好也就是种芍药,说是万物皆有灵,种点芍药弥补之前杀生的罪孽,每年春天,山上便开满了芍药,煞是好看,山上的香客络绎不绝。
我本以为林屠已经忘了红尘,不问尘世,可那天晚上他过来找我了,再相见,我早已不是当年懵懂的无知少年,他也不再是杀猪的屠夫了,林屠把当年妹妹在将军府的事情给我讲了一遍,他妹妹不是自杀投河,浑身伤痕累累的模样还有那封早就写好的遗书,一切都是将军做下孽,他还是恨,恨了十年,佛经法门都无法压抑住的恨,说完往事,便和我交代了几句话,说是清明有时间帮他妹妹的坟上添点香火纸钱,放上一把芍药花。
我本以为这个事情就过去了,没过几天,从城里传开了一件大事,将军死了,说是将军在天台山赏花的时候,被一个僧人拿着杀猪刀砍死在了花地,芍药上都是血,我吓得赶紧上山去找林屠,越害怕的,越是发生了,林屠杀了将军后从极乐崖纵身一跃,寻了死,尸骨寒。
每年清明,四月初,芍药依旧开满了山头,我总会想起那个方面教我读书识字的林屠,想起了他那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然后提着酒拿着一束芍药去了那座孤坟,纸钱烧完,插上一束芍药,把酒洒向天台山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先生,走好”。
红尘往事是非多,屠夫有情灭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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