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几树有余香

闲来读词，翻到南唐冯延巳的《鹊踏枝》，心有小动。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春来时，满园繁花缀枝，蜂飞蝶舞，人群接踵而来，摩肩而去，香车熙熙，宝马攘攘，一片热闹景象。而身处热闹之中，却是在担心这繁华盛景能持续多久，只落得惆怅心绪，花前伤酒，朱颜消瘦。此情此景，有几人能知？

春去也，树头花飞花落，后园落英成泥。在拂袖清风里暗自嗟叹，暗自惆怅，却错过了河畔青芜，堤柳小桥，平林新月。总期冀美好更为长久甚至永恒，可夏花又余几枝？

接着往下翻。比冯延巳小了三十几岁的李后主，忽而念叨“春花秋月何时了”，有宇宙，有物候，有心境，有生命；忽而又慨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有凄切，有悲凉，有凝思，有沉郁。

再过五六十年，宋初的晏殊又吟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晏殊的儿子晏几道也有“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的词句。暮春情思，惦恋中有感伤，追逐中有困疑。

到了秦观，则有“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城杨柳弄春柔”“韶华不为少年留”“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同时代的贺铸有“月台花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稍后的秦邦彦则有“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对春意的感怀已到了极致，追寻中有了苦思，探究中有了求索，留恋中有了豁达。

作为女词人，李清照吟出了“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闲闲散散，清清淡淡，是看破，是明悟，更是清风拂面，澄月朗照。

历代均有词人伤春，是对生命的深层探寻与拷问。人的一生似乎是有定数的，只是生前未可预知。人在世间过，算来能几春？春去春又归，总有一些身边人在你的生命里出现又消失，总有一些景物到生命中来过而又终归变为回忆。

花落花谢，总会带来伤感。伤感之余呢，可以看到自己内心生出的一片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