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擦掉，重写”！她语气不容争辩。儿子乖乖地擦掉，重写了一遍。又擦掉，又重写。如此三次。儿子茫然不知所措，眼里噙着泪水。她咆哮起来，“你就不听呢？你怎么就不听呢！……”儿子又委屈又惊慌，担心随时上来拧耳朵。
二
她叫惠子，在私立小学工作。在家对自己的儿子严格、凶狠，可是在学校，她总是和蔼可亲的。她中等身材，长相甜美，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她常常穿裙子、旗袍，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她的普通话非常标准，据说达到播音员水平。课堂上，她的眼睛温柔地盯着学生，讲起话来，抑扬顿挫，有声有色，有快有慢，有急有缓，有时还拉长音，有时故意停顿。它的眼神、手势就可以表扬学生，或批评学生。她的课讲得很好，课外活动也组织得出色，多次获得校领导和家长的称赞。在学校，她跟学生、同事相处融洽，跟学生家长关系融洽，因此几乎看不到她脸上的阴霾。
三
一天，校长找她谈话，要调她去筹建一所新学校，征求她意见。这个消息来的挺突然，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微笑着谢谢校长，说等她考虑两天再回复。回家路上，她就思忖，如果去有什么好处，不去又有什么好处？根据校长说的意思，现在新学校一穷二白，这个时候去，就是元老级别，将来是校级领导。并且校长承诺，工资待遇要比现在很高。简单说，就是升官发财。如果不去，按部就班搞好教学工作，当好班主任，也不错。然后她又想到坏处问题。现在儿子早晨跟她一起上学，下午她接着一起回家，安全便利。去新学校，自己刚上一年级的儿子就没法照顾。接送就成了一个问题。她想这事必须跟她家那位商量一下。但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晚上回到家，她把情况告诉丈夫，说听听他的想法。丈夫是政府机关办事员，工作不很积极但也不含糊，工作很多年，仕途也没有什么发展。他为人耿直，办事干脆，心底藏不住话。听到妻子这个消息，也感觉突然，他琢磨着怎么回答。妻子去新学校，相当于提拔，与他长期得不到提拔，形成了反差，这是不能支持的。妻子去新学校，待遇又提高了，那意味着将超过他，虽是好事，也是不能支持的。妻子去新学校，孩子接送问题不好解决，这也不能支持。想到三个不能支持的理由，他的答案已经有了。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反过来问妻子，你是怎么想的？
妻子想了半天，又把今天思索的好处坏处分析了一遍，并没有说出真实想法，只说自己很犹豫。丈夫说:“嗯嗯，说的挺有道理。到新学校去，概括起来就是升官发财.只是，只是……”
“你倒是说呀！只是什么？你总是干脆利落，今天怎么吞吞吐吐了！”她追问说。
“只是吧，儿子的接送咋办？”
“这个呀，这个好办。还是跟过去一样，我送他上学没问题。接吧，有点难度！”
四p[
是否去新学校的事，夫妻两讨论半天，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可是过了不几天，校长问她，考虑的怎么样？她当时就回答校长，愿意参加筹建！谢谢领导信任！
她晚上回家，对丈夫说，“亲爱的，去新学校的事，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决定？”他看了妻子一眼，心想几天过去，你还在纠结，说明还是想去嘛！然后轻描淡写地嘟囔一句:“想去就去吧”。
“太好啦，你支持我去”她高兴地接过话头，“你支持我，我就下决心了！我明天就去回复校长！”
听到妻子这么说，他心里掠过一次阵痛，抬起头又看了妻子一眼，嘴里却说:“祝贺你！惠子老师！”妻子没有听不出话里意思，自顾自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谢谢你老公！”
五
新学校筹建，她负责德育，多数时间还在原单位办公，接儿子放学的矛盾并不突出。日子一天天平静过去。表面平静，其实暗潮涌动。暗潮来自工作。从教学岗位转到管理岗位，工作内容、规律都发生了变化。筹建工作是全新的事情，没有样板可以参考。一直在教学一线工作的她，有点不太适应。
有一次她回家跟老公抱怨，“我一个文件修改了十几稿。开会时，这个说这里不行，那个说那里不行，具体修改意见又没有。说完都拍屁股走人，郁闷”。有一回她跟老公聊天，说到校长把刚毕业的女儿安排到办公室当主任。又有一回，她发现新来的办公室主任，把购置不久的咖啡机直接抱回家了。她渐有退意。
六
这边筹备工作紧锣密鼓，那边却传来惊天大消息。原来的学校将由民办转为公办。消息出来后，学校层面并没有及时召开教师大会说明情况，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学校干部和教师队伍人心惶惶。她人在筹建办，工作关系却在原学校。民办转公办，她必须做出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
这天她在家接了一个电话，侧面听说，筹建办里跟她职务一样的同事拟提拔副校长，已经在安排办公室。她炸了。本来已有退意，提拔的落选，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当即决定离开筹建办，要留在将来的公办学校。
七
她对丈夫说:“你能不能找找教育局的领导，跟未来公办学校的校长打个招呼，我想回来”。
老公一听，乐坏了。他本来就不支持她去筹建办。但他并不知道妻子突然想回来的真实想法。于是装着好奇地问，这干的好好的，干嘛要回去？她说:“我感觉新学校里勾心斗角，没意思。公办学校说不定有政策，可以转为编制内教师，可以正常退休。”
“学校肯定会征求老师意见，到时说出自己想法就可以吧。”他觉得这没什么难度。
“不行啊！校长跟教育局协商好的，已经在筹建办的教师，都不能动。我要是提出离开筹建办，那边又不接收，就被动了。因此需要先跟公办校长接洽一下。最好有上级领导打招呼，可以求得一个职务”。丈夫听明白了，妻子想回来，还想争取一个职务。他问清了公办校长姓田，山东人，又要了手机号。
他在脑海里搜索自己的关系，看谁能帮这个忙。他想到曾经跟教育局的一个处长在一起开会，想电话过去试一试。转念一想，对方如果跟公办田校长不熟悉，还要托人，人家不可能帮这个忙的。他拿起电话又放下。又拿起电话又放下。犹豫再三，他终于鼓起勇气对你说，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不行拉倒。电话振铃了，他是心怦怦直跳。电话没人接。他庆幸地收起手机，背上已经汗湿了。
他来回踱着步，思想斗争激烈。到底打不打电话？这次他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拨通了电话。这次通了，但那位处长很委婉地直接拒绝了。他再三道谢！
一连好几天他都为找关系的事烦恼，发愁。这边妻子催着，那边没有任何进展。后来他逼急了，直接给公办田校长电话。田校长当然不接一个陌生电话。他又用办公电话打过去，仍然不接。他执着的劲儿上来了，一直打一直打。终于在第五个电话时，对方接了电话，说正在开会，有事发信息就挂了。
这下就接上头了。于是他编辑了一条信息给田校长。信息写道:田校长上午好！我叫刘刚，是市科技局工作的干部。打扰您，有点唐突，不过呢，我是山东人，咱们是老乡首先有亲近感。其次，我儿子在贵校上学，媳妇惠子在贵校当老师，我既是学生家长，也是教师家属，所以就直接给您电话了，还请恕我冒昧。所为何事？主要是孩子上学、媳妇工作的事。为孩子上学、媳妇工作事，家里讨论好久，最终考虑到对孩子的照顾，以及工作调动不便，决定孩子跟妈妈在一起，上民办学校。现在民办参公，孩子上学，老婆工作，又产生重大影响。惠子原是学校年级主任，也是区优秀教师，去年抽调去筹建新学校。现在工作怎么定位，她挺焦虑的。孩子是否继续在贵校上学，我也挺纠结的。您看耽误您几分钟，电话沟通下，帮我拨云见日，或者请惠子老师跟您汇报一下想法？
田校长回复:收到。我的同事将联系惠子老师。
八
田校长很快就派人落实这件事，派人找惠子老师谈话。惠子汇报工作，把自己的理念、取得的成绩，诉求都谈了，顺利通过面试。校方明确欢迎回来，不过那边的事情，要自己跟原来校长交涉。
惠子第二天就去找原来校长，以照顾孩子为由，请求撤退。马上获得批准。就这样，惠子老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九
民办学校转公办后，教师的工资大幅下降。惠子对老公说，“我的工资这个月发下来，少了八千块。这个降幅我不能承受，我要回去。”
但她没有合适理由回去。至少现在没有。她只好在公办校先干着，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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