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离

话不知从何说起，但已然为时已晚，现在的我，内心总带着几分愧疚、几分遗憾。现在回想一下，那时的我，竟会是那么的不尽人情，竟会是那么的冷酷无情，没想到，少了一时的回眸，却换来了永世的别离。

那时正值初夏，阳光明媚，但不灼人，微风和煦，树叶轻扬，一切显得都是那样的祥和，任凭一个再挑剔的人恐怕也挑不出刺来，我和姐姐乘坐23路公交车去一矿家属院看望我们的爷爷。虽然说爷爷退休前是一名工人，但他退休后并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乡下，大概是农民出身的缘故吧，他渴望呆在农村，愿意与土地为伴，与河流为伴，与蓝天为伴，与绿树为伴，与老友为伴，似乎这些便是他的全部快乐。

可是，快乐总是有些代价的。爷爷一共有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其中两个是工人，另外三个是农民。按照祖上留下的传统“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撇去这个女孩不论，这也就刚好平分了一下，男孩中，俩城里俩农村。或许爷爷这样的安排有着他的特别用意，城里有人好办事儿，农村有人好养老，可人生的计划总赶不上世界的变化，城里那俩还好生活，而农村这俩过得却有些艰难，只得被逼着去外面打工。这下，农村的哥俩离开了，老家空了，孤独笼罩着爷爷，而奶奶的离去无疑是雪上加霜，爷爷的孤独感陡增，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爷爷也曾想过要去城里住，但怎么开得了口啊，这么长时间没和那两个孩子在一起住，突然就挤去，谁能受得了，再者说，他自个儿也觉得难受，因为在他意识里只有农村才能被叫做家。然而自去年秋，他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于是只得搬到城里和二伯住。而此时，我爸和我叔都遥在南方，除了思念和问候，真的给不出什么了。

我和姐姐来到二伯家，二伯在班上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爷爷、二母和堂妹，二母跟我们寒暄了几句后，进厨房做饭去了，而我们便和爷爷拉起家常。在谈话的过程中，我们发现爷爷的精神已大不如从前了，因为在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他总时不时地打盹儿，也时不时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似乎并没有在听我们说话，而仅仅只是坐着，仿佛魂魄已被摄去，偶尔的几声“嗯”算是告知我们他还在。能看得出他想跟我们说几句，但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姐姐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过了一会儿，我们都无话可说了，只好静默地坐着，掰饬几下手指，喝几口水，看看电视，望望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堂妹手里拿了一个汉堡，她问我和姐姐吃不吃，我们都摇了摇头，之后她便径自吃了起来。那时我并没有留意，还是从二伯家出来后，姐姐才告诉我说，当堂妹津津有味吃汉堡时，爷爷在一旁看的聚精会神，尽管堂妹注意到了，可她却丝毫没有让一下。姐姐还告诉我，那时她多么想马上就拉着爷爷去外边买汉堡吃，可她又害怕那样做会让二母难堪，所以隐藏了内心的怒火。

吃过饭后，我和姐姐又呆了一会儿，准备离开，二母把我们送到小区的大门口，爷爷却远远地跟着，我们劝了他好几次，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可他只是笑，依旧跟着，没有办法，我们只得自管走我们的，任凭他跟着。当我们下了坡来到23路车的站台时，爷爷还在跟着，只不过他没有下来，而是躲在一个花坛的后面，偷偷地看着我们，这些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她一边说一边擦着泪水，而我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站牌，狠心地说，“算了吧，别再哭了，现在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或许毕业后，我们还有机会把他接过来一起住。”我始终没有再回过头，因为我也受不了那种感觉——别离与孤独之感，或许我坚强一些，姐姐才会不那么悲伤。

过了一会儿，车来了，姐姐也不哭了，我们跳上车，捡了两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低着头，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车启动了，马达轰隆隆的响声把整个车身弄得也都颤抖起来，我和姐姐却丝毫打不起精神。车慢慢地向前行进，速度越来越快，当车准备拐弯时，姐姐又一次回了头，她说看到爷爷还在那儿，这时，我也忍不住回头望去，可花坛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没想到这次错过，竟却意味着永远不能相见，或许那时爷爷已经意识到自己来日无多了，便想好好地看看我们，然而我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机会都不给他，我……哼，这又何尝不是我不给自己机会啊！

当我再见到爷爷时，他已经躺在了棺椁里，没有微笑，没有疑问，没有问候，只是静等着，等着被掩埋。是啊，他已经死了，躺在棺椁里的只是他的躯体，灵魂真的去了，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假如真有天国的话，我希望他到了那里，不问过往，只有快乐。

或许在生活当中，我们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说不能停留、不能回头，但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无法再将其拾取，或许它很微小，或许你从不在意，就像一次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