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教育,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有一段名言:“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树林,闲云,是隐者的代称;而灵魂存在于志怪小说中。所以我们无法理解树,云,灵魂和教育的关系。于是这段名言成为诗意的传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然而,在孕育雅斯贝尔斯教育思想的源流——天主教文化里,树,云,灵魂都有特别的含义。不了解雅斯贝尔斯这段话的语境,永远不会明白他所说的教育是什么。
那么什么样的树可以摇动另一棵树呢?是长高,如黎巴嫩的香柏,又如赫尔孟山上的扁柏;还是高峻,如恩革狄的棕树,又如耶里哥的玫瑰树?是像平原上一棵美丽的橄榄树,还是像一棵耸立在街道溪畔的白杨?是发散馨香如肉桂,如芬芳的防风;还是散布甘美的芳香,有如精制的没药?是像安息香树、白松香、红螺、安息油液,还是像帐幕里乳香的烟气;芳香像纯粹的防风露?是如同笃耨香树,伸展出壮丽而雅致的枝叶?还是如同葡萄树,发出美丽的枝芽;花朵结的果实,光鲜而味美?(节选自德训篇24:17-23)所以能够摇动另一棵树的,应该高峻,美丽,而芬芳:他像植在溪畔的树,准时结果,枝叶不枯,所作所为,随心所欲。(圣咏集1:3)
什么样的云能够推动另一朵云呢?在创世记中,云彩是和上主与人立约的记号——虹霓一同出现的:我把虹霓放在云间,作我与大地之间立约的标记。几时我兴云遮盖大地,云中要出现虹霓。(创世记9:13-14)能够推动另一朵云的,应该充满上主的荣耀,能够作以色列子民道路的指引。梅瑟上了山,云彩就把山遮盖了。上主的荣耀停在西乃山上,云彩遮盖着山共六天之久,第七天上主从云彩中召叫了梅瑟。上主的荣耀在以色列子民眼前,好像烈火出现在山顶上。梅瑟进入云彩中,上了山;梅瑟在山上停留了四十天,四十夜。(出谷记24:15-18)上主在他们前面行,白天在云柱里给他们领路,夜间在火柱里光照他们,为叫他们白天黑夜都能走路:白天的云柱,黑夜的火柱,总不离开百姓面前。(出谷记13:21-22)在以色列子民整个的行程中,云彩一从帐棚升起,他们就拔营前行;云彩若不升起,他们就安营不动,直等云彩升起。(出谷记40:36-38)
那唤醒灵魂的又是谁呢?在著名的圣咏集第23篇2-3节中,达味用诗歌赞美道:他使我卧在青绿的草场,又领我走近幽静的水旁,还使我的心灵得到舒畅。他为了自己名号的原由,领我踏上了正义的坦途。犹大王希则克雅在谢恩歌中唱到:我的心唯有仰望你!求你使我的精神苏醒,使我复原了,使我生存。(依撒意亚38:16)在先知依撒意亚描述的默西亚要建立的神国,"以色列圣者的熙雍",即那要作为万民中心的新耶路撒冷中,因为至高者,卓越者,居于永远者,名为圣者的这样说:我虽居于高处及圣所,但我也与忏悔和心灵谦卑的人在一起,为振奋谦卑者的心情,苏醒忏悔者的心灵。(依撒意亚57:15)
当我们理解雅斯贝尔斯这段话里的树,云,唤醒灵魂的含义后,我们就能看到他心目中的教育,本质是上主的荣耀与恩慈的体现。作为教育的一个主体,教师自己首先需要谦卑在真理面前,自己首先需要建立与真理的联系,成为一棵植在溪畔的树,一朵虹霓周围的云,一个被唤醒的灵魂。而教育的另一个主体——学生,他的身份和教师是等同的,他是另一棵准备植在溪边的树,另一朵可以围在虹霓四周的云,和另一个等待被唤醒的灵魂。
教师不是真理的代表或者代言人,他不是教授学生真理,而是告诉学生自己和真理建立联系的过程,让学生得到启发:自己怎样找到真理,和真理建立联系。教育的过程,就是寻找真理的过程。每一棵树,每一朵云,每一个灵魂,在真理面前都是平等的,都体现出天主的荣美。学生可以和教师观点不同,可以和教师辩论,而真理则越辩越明。教师自己不是真理,也给不出标准答案。
无独有偶,天主教会四大圣师之一,天主教圣人,希波的奥斯定,早在1500年前就阐释了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学习以孩子为中心,兴趣是最好的动力。作为学习的主体,每一个学生,在个人能力、兴趣、以及成长环境等方面,都存在很大的差异。一个优秀的教师要承认学生的优先地位,而自己只是唤醒学生内在动力的"唤醒者"而已。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加拿大魁北克及世界其他地方的寂静革命,使得教育与信仰脱离,教育成为社会的一个功能。雅斯贝尔斯的这段话就成了无源之水,是无数教师心中可望不可及的理想。
在线上教育流行的今天,教育学家讨论着教育的途径,是美国教育家杜威的"从做中学"?还是互联网时代推崇的"同伴学习"?或者是人工智能主导的"个性化教育"?欧美一些站在教育改革前沿的实验性学校纷纷得出结论:教育成功的关键,不是教学内容,而是帮助学生学习的教学方法。
一切看起来很完美,在和灾难的赛跑中,教育似乎又一次领先一步,文明的发展从而得以延续。没有人再谈有天主教痕迹的灵魂的唤醒,和对真理的追求。成功学取而代之,成为世俗化教育的主要目的。人们没有意识到的是,教育已经沦为社会机器的一个零件,而不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一个存在。教育的精神已死,这是极大的悲哀。
而我们的传统教育,是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教育是仕这一社会功能的附庸,几千年来没有改变。我们一边吟诵着"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一边把一个灵魂当作另一个灵魂的附属品。这种人格上的不独立性,加上考试制度下的成功学,使得我们的学生沦为考试的机器。教育的缺陷本质是信仰的缺陷,这是用技术手段弥补不了的。在信仰缺失的情况下,大谈个性化教育,用号称智能的机器培训考试机器。这样的教育,是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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