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半夜醒来，郑乾扬起手腕，总是看到12点那串方块字在手表上晃，他就从旁边椅子上摸索着手机，然后开始看那些勤奋的主播们，仍然在卖力的在直播间里表演、呐喊、卖惨、求饶，上车，甚至还有打架的，天呐，郑乾看着这些拙劣的表演就皱着眉头，这样的世道跟他的小时候完全是两种光景，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都成了演员。
郑乾一眼就看透了那些伎俩，却总还是意犹未尽地被他们吸引着，他一边对他们嗤之以鼻，一边又琢磨着他们会出什么花招，时间总是就过得快极了，等到郑乾发现又一个小时过去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好像又着了道了，自以为聪明的自己，也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笑话，负负得正，正正也能得负啊，郑乾就狠狠地关上那些窗口，世界才稍微安静了。
可是一会的功夫，那些在屏幕前大呼小叫的形象，一套一套潇洒的变化的服装，然后再屏幕前渗出的手指，四三二一的手势，郑乾又忍不住打开，那些东西为什么这么便宜呢？2块钱的鞋子，20多块钱的羽绒服，还在口口声声地说着撤柜正品，支持验货，他们在镜头前充满自信，扬扬得意地炫耀着，使劲拍打着那些服装，砰砰作响，还有得故意生气气来，甚至爆粗口，上车啊上车，郑乾明明知道那些是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可是他心里就痒痒的，毕竟钱不多，还能免费退货，他们怎么挣钱自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但是却能实在的没有什么损失呢，郑乾的心底就火烧火燎的，他上车了，然后等待着，当然，他更明白这些技俩，毕竟商品都是用金钱衡量的，这点钱买的东西，能会给予他们多少希望呢，所以收到货之后，如果稍微超出了一点预期，而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于是就赶到自己赚了大便宜，这是先把自己的期望冒顶在低点了啊。郑乾仔细地分析着，那些赚便宜的消费者的心理，实实在在地他也无法拜托这种人性的控制。可是他们怎么赚钱呢？郑乾随便搜啊搜，就搜到更便宜的商品，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极其劣质的产品，价格低到突破了他的想象，所以他们还能挣到钱，郑乾就开始记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当成被剥削者，老子也要当剥削者，专门剥削那些贪小便宜的众人，他总在这么想，却从来没想这么做，有一种叫做脸皮或者自尊的东西，把他紧紧扯着了，他就把手机扣在一边，他头疼了，半夜起来的感觉总是不爽，而且还有这么多劣质的信息一股脑塞进来，他吸收了太多垃圾，脑袋也是有洁癖的，他把胳膊压在咕咕佐藤的眉头，想要睡过去。
可是越想睡去的时候，是越睡不着的，这点无需证明，或者已经被郑乾无数次的证明过了。郑乾甚至得出了自己的玄学，越是想得到的东西，越得不到，于是事情往往越反其道而行之，越不想得到，反而能得到，于是他拼命地不想着赚钱，可是钱还没来，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玄学的正确性，但还是无比确信地自己的理论没有问题，问题在自己身上，那一定是自己还不能足够不想，他得憎恨、讨厌、嫌恶才可以，但是对钱，他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修行呢，还是得修行呢，郑乾默默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了一口，他放松着自己的身体，想把这种嫌恶刻在心里，脑海里却翻腾着各种浪花，儿时的薄雾，在课堂上的玩笑，试卷怎么出的，明天吃什么东西，后天又回家，监考，郑乾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脑袋是这么灵活呢，他一直以为的头疼是因为脑袋生锈了转不动了才会疼，原来事实是恰恰相反，脑袋里东西太多了，那些想法就想热烈的沸腾的油噼里啪啪地炸裂着，翻腾着，跳跃着起来，喷出来的粘到皮肤上，就疼得郑乾嗷嗷叫，这疼和头疼是那么相似呢。
这时候，窗口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一条狗在漆黑的夜里一声声的哀鸣，显示一声哀婉的长啸，然后就是琐碎的短吠，有时候是两声长长的哀叹，又接着断断续续的咒骂。郑乾脑袋里就想着一条黄毛的狮子狗，他的毛很长都打着绺紧紧贴着全身，那些毛发粘成团一条一条地粘在后背上，他的眼被一层厚厚的毛遮着，还有些自然卷，有一块是浅色的，还有一块是深色的，他确信就是那条狗，因为郑乾游离过学校周围，他只看见过一条狗就是那条邋邋遢遢的流浪狗。郑乾第一次见到他时在路口的一个水果摊旁边，那时候郑乾刚来到这个城市，一切都是新鲜的，它就趴在一个水果篮子旁边，头趴在泥土地上，懒洋洋地看着往返的路人，甚至有两个女学生还怯生生地靠近逗她，它脸头也不抬就是喷喷气，地上腾起体团尘土，两个女生就惊叫着跑开了，声音都婉转地变了音调，这是初次的相遇，显然它是这片领地的老手，而且明显它不喜欢女生，那两个女生带着白色的绒毛，像两个小白兔，郑乾接着推论看来它不喜欢白色的事物，你看他看来往是人的眼神，当然郑乾无法看清它的眼睛，它的眼睛藏在一团灰色的绒毛里，鼻头和嘴巴也都被绒毛盖着，他就像一个蒙面的侠客，高傲地把什么都不看在眼里，郑乾是通过那团绒毛和荡漾在鼻息中的毛发里瞥到的一点信息。
郑乾从他身边走过去，第二再见则是在两个月之后的一天，连绵不断的雪飘了好几天，那天天终于放晴了，灿烂的光照在学校的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有一片区域的雪融化的干净，露出了黄黄的草叶，而就在那片黄色的草叶之上，郑乾看到了它，它大约是眯缝着眼，趴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太阳，它全身紧紧地缩在一起，温柔地光照着它的全身，那几天的寒冷并没有让他难挨，它身子甚至有些庞硕了，也许他走了狗屎运反到了撑满骨头的垃圾桶，才让他挨过去，要知道，那几天是郑乾经理过得最寒冷的冬日，郑乾都需要在有暖气的屋子里，空调开着最大，还需要满屋转悠，那是如此寒冷的天啊，郑乾有一丝丝的担心，那些孤独地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如何度过呢，可在这金光灿烂的初晴的周日，郑乾看到了慵懒晒太阳的它，它的皮毛仍然是卷取着，那些标志性的毛发的结块还是紧紧叠着后背，像是勇士胸前的刀疤，它的眼睛仍然蒙着，似乎眼神依旧犀利，不把周围的事物放在眼里，他只是独自享受着冬日，专属他的阳光，温暖而惬意。
郑乾第三次见到他是在教学楼的门口，那时它正沿着翘脚躲着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从侧前方，他们几乎就在门口遇见，大门开着一道缝隙，它在门口停顿了一会，一个女学生从门里出来，它撇了一下头，就把头高高地昂起来，径直地走了，然后消失再楼的拐角。郑乾在门口看着它，也许它想到教学楼找一块地打个盹吧，可是那是猫的领地，它是个有规矩的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些猫是这个学校里的常驻者，比学生住的久的多，学生一茬一茬地走，那些猫却一年一年地驻留在这里，冬天里，它们就在教学楼里逛，有时候在课桌桌洞里圈在一起睡觉，有时候就趴在桌子上，眼睛呆呆地看着老师和学生，有一次一只全身琥珀色的小猫就从郑乾的脚边走过，毫不紧张，它比讲台下面的学生都从容，要说起来，它还是他们的师兄或师姐。教室是他们的聚集地，他们来回硬硬地交着，好像在乞讨着蹲下来的人来揉她们的头和毛发，幸运的话还能得到一点零食和水。他们还喜欢在食堂附近闲逛，有时候也聚集在取快递的广场上，那里都是人流最大的地方，他们总能得到抚慰或者吃食，甚至有学生提了一个毛绒屋子，专门给他们过冬用，这些猫过得惬意得很。
想必那只特力独行的狗，他们才是真正居家的猫，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太久，而郑乾就越来越佩服那条狗，它就像一个侠客一样，绕着学校，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它的领地远远大过猫的，它在街角高傲地漫步，不像喵咪羞涩胆怯地躲到树丛里，它好像一切都不怕，那卷取结块肮脏的皮毛之下是一颗勇敢而流浪的心。
郑乾在深夜里听着那凄厉的狗叫，就开始担心是不是那个侠客一样的狗，它是不是在驱逐入侵者的时候受了伤，才一遍遍地哀嚎，还是他被疾驰的车撞到了，他太高傲，过马路从不看路，他像国王一样，怕是太高傲了就被那些不懂事的车撞到了，它的腿断了吗，不然为什么还不听地咒骂着。郑乾的心就纠在一起，他几乎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忍心听，可是又无法无动于衷，郑乾逃避着从一个勇士狗里迸发出的英雄的挽歌，这是最悲切的结局，似乎每一个放荡不羁的灵魂和勇敢者都需要面对的生死离别，郑乾的眼角有些湿了，他紧紧缩在睡袋里，蒙着头，捂着耳朵，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周围就和往常一样安静了。
结束了，郑乾在窗口张望，只看到环卫工人的三轮车仰着扫帚，还有急急而过的汽车，它在哪里？那个侠客狗？他急切地寻找着，希望它还能再那片草地上见到他高昂着看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