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三湘大地随处可见。这也是一座很特别的山,这山上,埋着我的外公、外婆、大舅、二舅、三舅。
外公生于1914年,历经民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他当过兵上过战场,不是英雄也没什么传奇经历,他只是那个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底层劳动人民。他和外婆结合时,外婆的前任丈夫去世,留下5个儿女。之后外公和外婆又生下了3个女儿。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大家子人,吃饭是最大的难题。在林场工作的外公省吃俭用,把林场分发的物资最大限度地积攒,每逢外公从林场回来,一大家子人总能欢天喜地一饱口福。在我的记忆里,外公像极了那时收视率极高的《乌龙山剿匪记》中那个无恶不赦的老匪头,年幼的我总以为那个老匪头就是外公演的。外公耳背,所以他老觉得别人也听不清,说话的声音特别洪亮。每次他从乡下来县城看我,挑着担子,担子里的好吃的应有尽有:板栗、糍粑、香椿、鸡蛋、干鱼、笋片、蕨菜……老远就喊上我的名字了,声音亮如洪钟,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我外公来了。外公一生辛劳,省吃俭用,地里种的瓜果蔬菜、田里种的米,吃不完的,挑着几十斤担子徒步几十里路去集市上卖。到了病重卧床时,外公还惦记着床底下那几个没卖掉的冬瓜和南瓜。还记得外公临终前的那双干枯的手,黑黝黝、瘦骨嶙峋,像风干的树枝,那双手抓住我的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农村都是土葬。外公去世后,吹吹打打,哭哭啼啼。送上山的那天,好几个“金刚”抬着棺木,后面跟着送葬的队伍,老老小小,哭泣声、喊叫声,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那段山路是亲人们送外公的最后一程。下葬的时候,一锨一锨的土盖上了棺木,一垅新坟,从此阴阳两隔。我的外公死于1994年。
外公去世的16年后,外婆也不行了,临死前,她掉落火盆,脸被烧伤了,面目全非,又摔断了腿,死状很是凄惨。94岁的老人风烛残年,在疼痛和混沌中,等着最后油尽灯枯,让人既难过又无能为力: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免不了走到这番惨状。外婆的葬礼相对于外公的葬礼简单很多:儿女们都也不再年轻了,折腾不起。外婆被装进棺木的时候,那条摔断的腿耷拉着,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那一方棺木里,棺木被送上了山,葬在外公的身边。
二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突发脑溢血走了,那时外公外婆还健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应该是人间至痛。
三舅和大舅一直身体不错,精干勤劳,为了儿女,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肯受,闲时还能喝点小酒。谁能想到,病来如山倒,三舅脑溢血中风,送到医院,庸医误诊,导致瘫痪在床。亲朋好友前去探望,三舅口齿不清但思维清晰,他不愿成为儿女的负担,他一个农民,没给儿女留下什么,反而拖累了儿女,生活的信心全然坍塌。一年以后,三舅走了,按照农村的风俗,自然还是那一套,吹吹打打,热闹是给活着的人看的。
没过多久,大舅也脑出血住院。自从生病后,大舅的言谈举止就迟钝了很多,后来发展到有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见,时不时还会作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去年冬天,远嫁山东的表姐难得回家探亲。冥冥之中,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大舅似乎还是偏心这远嫁的满女,给她省了以后的舟车劳顿和牵挂父母之苦:一天夜里大舅走了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摔下了水沟。第二天找到的时候,蜷缩在水沟里,倒像睡着的样子。大舅也走了。
还记得一些往事:小时候大舅在田间小路上打着火把给我照明,给我引路,领着我去他家,那忽明忽暗的火把照亮了泥泞的田间小路,也照亮了一颗雀跃的童心。上大学时正值我家经济最紧张时,每年的学费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有一年去乡下拜年,正要走时,大舅叫住了我,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田埂,停住,塞给了我两百块钱,然后转身离开。我目送他渐行渐远,田埂路一条接着一条,把我与大舅的距离越拉越长……
大舅去世后,我再也没有舅舅了。
每逢清明,山上郁郁葱葱,山下绿水长流。外公、外婆、大舅、二舅、三舅都安息在这同一座山上,埋着厚厚的泥土,也许某个时候会被亲人们记起,也许就这样淡忘了......
人到中年,才知道越长大越孤单,这人生路上,越走越是孤身一人。忙于生计的我们,走着走着,就忘记来时的路了,陪伴我们一起走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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