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溥先生大名叫储光祜,原是先皇陪读,与先皇私交甚笃,后又被册封太傅,教导武平公主在内的一众皇子公主。同时,子溥先生还在皇城外开设来仪书院,前来求学的人络绎不绝。书院位于汜水一旁,环境清幽。与书院隔了两条街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因为全京城最热闹的玉琨酒楼在这儿!
酒楼原是皇家的产业。据太爷爷辈的人说,这里的掌柜都是女人,且个个儿能歌善舞,容姿甚美,而且一旦做了这个掌柜,那就不论你叫什么,一律称为“玉琨”。这一代的掌柜姓筦,原是个顶有名舞娘,替上一代玉琨照看两天酒楼,竟被看出有经营之才,老玉琨五十岁时退位,将酒楼给了这个舞娘。
筦玉琨性子要强,酒楼一到她手里,就大刀阔斧地整顿,手段恩威并行,做事时的果断让男儿都自愧不如。
这样一个年轻貌美且具有话题性的奇女子自然是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这不,不到三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老板娘对酒楼一个乐师不一般。这个乐师也是奇人,用人们的话说就是:身份低贱却有一身傲骨。
那众人是如何看出老板娘对乐师不一般的呢?筦玉琨自从接手酒楼就再不上台跳舞,这个乐师一来,老板娘竟和着他的曲子现场来了一段。
一曲毕,筦玉琨大笑着行礼:“我好长时间没跳过舞了,倒叫列位见笑!小曲儿是酒楼刚来的乐师弹的,列位觉得怎么样?”听到下面一片赞叹声,筦玉琨笑得嘴角要咧到耳根,柳叶眉得意地上挑,“谢谢列位捧场!”
从始至终乐师没有露面,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玉琨酒楼里那位隔着帘子弹筝的乐师技艺精湛。
后来雁荡崖起了战争,但这并没有影响酒楼的生意,武平公主与镇南王世子秦朗大婚时,先皇还特地召来酒楼百十位厨子为婚宴做准备。
过了很久还是会有厨子吹嘘这番经历:“武平公主不胜酒力,才一杯就神志不清。”来酒楼吃饭的老兵不信:“当年在茭白坡,小公主带兵出征,俺三生有幸见过公主一次。小公主英姿飒爽,大战前鼓舞士气,干了三碗烈酒!面不改色。你们的酒还能比我们的酒烈?”
厨子嘴硬:“是公主的丫鬟,那位姐姐亲自到御膳房要解酒汤!”
酒楼严禁下人议论皇家秘辛,厨子只想吹嘘一番,现在遇上唱反调的,也不敢再纠缠辩驳,悻悻然跑了。
好在筦玉琨这会儿还在睡觉。之前的老板娘是从来不敢睡到日上三竿的,但凡达官贵人来了,总要由老板娘领下路来显示自己的身份。筦玉琨烦透了这种招呼,着手改革,进了酒楼,王爷草民一个身价儿!想尊贵?拿银子来!
所以江员外的到来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江齐福本来就有点醉,歪在躺椅上听了一会儿曲子,朦胧着眼问:“是——念奴在弹曲子?真好听!”
仆从谄媚着回答:“老爷!您不是要来玉琨酒楼吗?姨娘在家呢,不是她弹曲子!”
江员外不信,摇晃着站起来,就要循着声音找人,一群仆从哈着腰,随着走到帘子跟前,江齐福搓着手试探:“念奴……你弹得真好听。”
一个扎双髻的丫头挑帘走出,“大人,咱家乐师不见客,说谢谢大人看重。大人请上座。”
江员外自然听不进去,他继续上前,一把将帘子扯开。曲子戛然而止,乐师抱着筝转到一旁,不让人看清他的面貌。酒楼的客人伸长了脖子,却只听到一句薄怒的呵斥,“阿碧,还不将大人请出去!”
两个丫头刚架住江员外的胳膊,还未动作,就惹得他震怒,江齐福咒骂:“干什么!干什么!你算什么?还敢跟我摆架子?”
丫头们有点害怕,其中一个提议:“愣什么呀,去请玉琨大人来啊!”
客人们也是极想见见这位乐师,这会终于等到人挑开了帘子,便开始起哄,撺掇得江员外及一拨仆从愈发猖狂。
江齐福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哪,他嚷嚷着:“你!到我府中,给我弹曲儿!”
乐师更加气愤:“大人请自重!我是乐师,并非小倌!”
这边两方还僵持着,忽地从楼梯口传来一串爽朗的笑声。一位美艳的女子扭着从楼上下来,便是筦玉琨了。她似乎是刚起,头发未及梳理,松松垮垮的,上面缀了一朵大红的芍药。
筦玉琨笑着问:“是哪位贵人来了?噢!是江员外啊!你们越发不会做事,江员外醉了,怎么也不扶着坐下去?”
江齐福歪着头反应了一会儿,接着嚷嚷:“这个乐师!我要了!多少钱?”
筦玉琨并没有睬他,走到乐师面前,小声安抚:“乔郎,我来处理。”继而朝江齐福笑了两声:“江大人,整个儿京城谁不知道您那位小姨娘极善乐理?我这小酒馆里的师傅哪能入您的法眼!”
乐师似乎极其不屑筦玉琨的处理方法,他冷哼一声:“雁荡崖的战役要公主一介女流去打,倒是这满京城的大爷们有心情听曲儿!”
筦玉琨收了笑容,嗔道:“乔郎!”
江齐福还是听到了,他指着乐师,“你什么意思?下贱的奴才,还轮到你说我?给我教训他!来人!”
仆从们接到主子下的命令,愈发狗仗人势起来,冲上前先是一通乱砸,筦玉琨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已是一片狼藉。一个仆从蹬鼻子上脸,将筝夺过来使狠劲儿砸到乐师腿上!
只听“砰”的一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仆从也愣住了,看了一圈,只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方才的狠劲儿荡然无存。地上,筝已经断作两截,乐师半跪着,左腿弯成一个古怪的角度,显然是断了。但他并未哀嚎,咬着牙,额头冒出冷汗。大家这才看清乐师长着一张极其俊俏的脸。
江齐福的酒终于醒了大半,看出事了,后退了两步:“看什么看!走,回府!”
筦玉琨忽地回过神来,她跪下抱住乐师,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我看谁能走出这个门!”
几个汉子冲出来把住门口,筦玉琨吩咐两个丫头将乐师扶下去,转向众人时,眼神已由心疼转为狠厉,“酒楼几代传下来,上有皇家庇护!咱们客气着是为了做生意,但咱家也不怕惹事。说句不怕得罪列位,以后再来酒楼看咱家还给不给您好脸色!列位可以走,但这个狗杂碎我要留下来,虽是做生意的咱们也不惧出命案!”
看客们强忍住尴尬,在门口几个壮汉的注视下腆着脸离开。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丫头从后院跑出来,急匆匆地附在筦玉琨耳边说了些什么,筦玉琨脸色突变,指着砸筝的仆从说了句“打死”,就跟着跑回后院。
一下午酒楼空荡荡的,全京城的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夜色已经很深了,酒楼灯火通明。筦玉琨急得眼里有泪,满屋子直打转,又一队人回来,她急忙问:“怎么样?可找到了?”
一群人惶恐地低着头。
“那还愣着做什么!接着去找啊!”她自言自语:“他受着伤,那会儿功夫,他能走多远?一群废人,怎么会找不到!”
乐师失踪了。两个丫头去找大夫,就那一会儿,乐师实打实地失踪了。只有乐师一直用的那张断成两截的破筝留在桌上。
百姓传:果然养兵不养人!瞧着,这边打起仗,状元郎隐居了,技艺极好的乐师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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