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甩了甩手上的水，举手想拢一拢有点散乱的发丝。时已深秋，冰冷的河水浸泡太久，手指泡得有点发白僵硬，她努力拢了两次，感觉发丝才不遮挡眼睛。她用左手扶着腰，右手撑着一块儿石头，缓缓站起身，她的腰疼的厉害，生怕一不留神，就会一脚跌进河里。
丈夫出门儿做生意，已经走了小半年，临走前的那个夜晚，丈夫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说是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回来。她把自己蜷缩在丈夫的怀中，默默流泪。
丈夫以为是她不舍得自己走，对她更加温柔。
而她却在心底低叹，丈夫这一走，她不知道又会吃什么样的苦头。
她嫁到夫家一年，丈夫每次一出门，她的小姑就在婆婆面前挑唆，变着法子找她麻烦。而每一次丈夫回来，小姑却在哥哥面前，却待她这个嫂嫂格外的体贴周到。她几次都想拆穿她，可小姑特别会演戏，尤其擅长栽赃陷害。
没人的时候，小姑就多次警告她，只要她敢对哥哥透露一个字，她就会让婆婆做主休弃了他。她又惊又怕，只有对小姑和婆婆更加顺从。
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来，带着她回了趟娘家，她偷偷把这些对母亲哭诉，母亲却长叹一声道:“秋女子啊，这都是你的命，忍忍吧。万一你被丈夫休弃，你的两个弟弟，将来娶亲可就千难万难了……”没奈何，只得含悲忍泪的回了夫家。
丈夫对她倒是疼爱，也很疼爱小姑，每次回来都会给姑嫂俩买漂亮的首饰。可是只要丈夫不在家，她都从来不敢佩戴。小姑说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定是要出去招蜂引蝶!
做针线时，小姑会用针戳她的手指;做饭时，小姑会用红红的烧火棍戳她的双足。烧破了鞋袜，就骂她浪费钱财!罚她跪破碎的瓦片;吃饭时，小姑说饭里有沙粒，硌了她的牙，就罚她三天不许吃饭，只许喝几口井里的冷水。
饭可以不吃，家里的活儿却不能不做!稍微慢一点儿，小姑就用一根长长的竹签子，挨个去刺她的手指尖儿……
小姑从来不打她的脸和胳膊，说免得她去向哥哥告状。
她怕极了小姑!偏偏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也许是跟丈夫聚少离多的缘故，快两年了，她一直没有怀孕。为此，她也从来不敢在婆婆面前叫屈。
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秋娘叹了口气，喃喃道:“郎君逾期俩月未归，可是忘了与秋娘的约定?”
看看天色不早，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秋娘不敢再耽搁，又揉了揉酸痛的腰，这才挽起满满的一篮筐洗好的衣物，趔趄着往家走。
“小娘子，篮子太沉，我来帮你拿!”乡邻陈二凑上来，喷着浓浓的酒气。
秋娘吓了一跳，这是乡里有名的地痞无赖，她可可招惹不起。心里想着，不由得慌了神儿，脚下一滑，一脚跌倒，一筐的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散落一地。
“小娘子，别害怕呀，我来扶你!”陈二涎皮赖脸的凑上来，伸手就去拉她。秋娘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放开她!”忽然有人断喝一声，秋娘应声抬起头，是邻居张阿哥。心里一松，顿时觉得安心。
张阿哥人好，又长得高大威猛。左邻右舍都曾得过他的帮助和恩惠。他还不止一次的偷偷帮过秋娘。好几次清晨起来，她去后院劈柴，会发现已经有人劈好了一堆;她去田里打猪草，一不留神，身后的篮子里就已经装满了。
秋娘知道，这都是张阿哥对她的帮助，却从来也不敢说破，生怕小姑知道又生出事端，只是在心里头，默默的感激。
如今见张阿哥拦住了陈二，秋娘赶紧爬起来，慌乱的捡起满地弄脏的衣物，转回到河边重新清洗。
这样一来，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一进院门，一个扫把猛地飞来，正打在秋娘的头上。秋娘“哎呦”一声，不敢多说，放下装衣服的篮筐，赶紧去做晚饭。
小姑站在旁边，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骂:“都什么时辰了，你咋不死外面!”
秋娘一边麻利的做饭，一边小声申辩道:“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洗好的衣服弄脏了，只能又重新洗了一遍……”
“你个懒婆娘，明明就是偷懒，竟然还敢顶嘴!”小姑子不相信，继续盯着她骂。
秋娘不敢再辩解，怕招来小姑更狠的责骂，低着头，默默的做饭。
等饭菜做好，小姑却不许她吃，罚她去织一晚上的布。求娘偷眼，看看婆婆面罩寒霜的脸，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得忍着饥饿去了织布机旁开始织布。
又饿又累的秋娘，织着织着就俯在织布机上睡着了。
“贼婆娘，还敢睡觉!”随着一声恶骂，秋娘的头发被人一把揪住，疼的她一下子惊醒过来，马上知道是小姑到了，战战兢兢的说:“天亮了，我这就去做饭。”
“我呸!你还有脸想着吃饭!”小姑子一口唾沫啐到她脸上，恶狠狠的说:“跟我去娘跟前儿，把你的丑事都说清楚!”
“我没有，什么丑事……”秋娘被她揪着头往外扯，痛得眼泪直流。
“还敢说谎，左邻右舍都在议论了，你让我哥哥日后如何做人!”
秋娘心头一震，心里明白，一定是小姑不知道在哪听说了昨天傍晚的事。
“娘，我把这不要脸的带过了，您老人家说怎么办吧?”小姑把秋娘一把推搡到地上。
“扒了她的外衣!”婆婆冷冷的命令。
小姑答应一声，上前就去撕扯秋娘的衣服，秋娘吓得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匍匐着爬到婆婆脚边，哭着哀求道:“娘，儿媳冤枉!是那陈二调戏儿媳……”
不等她说完，婆婆厉声喝道:“掌嘴，我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先给我把她这张巧嘴打烂!”
小姑二话不说，一把脱下自己的一只绣鞋，呼的一下，就搧了过来。
顿时，秋娘的嘴脸火辣辣的疼，不一会儿，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先好好教训她一顿，把她关起来，等你哥回来，立马让他写休书!”
婆婆冷着脸，丢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是，娘!”小姑巴不得这一声，手里拿过一个纳鞋底用的锥子，一下一下锥刺秋娘的大腿内侧，一边刺一边骂:“让你犯贱，让你犯贱!锥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婆娘……”
秋娘一开始还惨叫，后来叫声越来越弱。原本已经被冷水泡了半天，路上受了惊吓，回到家被小姑又打又骂，又累又饿，又被羞辱，渐渐地，秋娘的意识开始模糊……
小姑发泄了半天，看她没了声息，站起来气狠狠的踢了秋娘一脚道:“别装死哈，等我回头再来收拾你。”说完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娘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她听了听周围，安静没有声息，想来小姑和婆婆都已经入睡。
秋娘呆呆的躺在黑暗里，心中万分悲苦:这一次，她真是百口莫辩!原本挨打受气的日子就没有尽头，如今，还要面临着被丈夫休弃……秋娘忽然感到绝望，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秋娘睁着空洞的两只眼睛，她已经哭不出眼泪。过了一会儿，秋娘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她艰难地爬起来，扶着水缸慢慢的站起身，伸手拉了一下柴房的门，并没有上锁。看来，小故是料定她不敢逃走。
秋娘凄凉的笑了一下，打开门，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向院外走去。
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一阵风吹来，秋娘冷得徹骨，意识也跟着更加清醒;大腿内侧的疼痛，让她觉得无比的羞辱，她无声的苦笑，在朦胧的月色下，慢慢的来到白日洗衣服的河边。
秋娘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月亮，看月亮的形状，再有几天，就应该是满月了，都说月圆之时，是人们团圆的日子。不知道这个月圆之夜，郎君是否能够回来，不过，她也等不及与他团圆了……
第二天早上，秋娘洗衣的河里，忽然飞出一只通体纯黑，嘴巴血红的鸟儿，它回复盘旋于河上，凄厉地鸣叫:
“姑恶!姑恶!”
“姑恶!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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