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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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和菜是一样的，未经煮过的菜叫生菜，没有煮过的水叫生水。小时候，一要去喝生水，就会被大人喝住，说是喝生水会肚子疼。现在，轮到我们也是如此教小孩。如此，便一代代对生水心存一股敬畏之心。过日子煮水必不可少了。

水因为无形，因此煮它的器具就多得多了。锅、壶、盆、罐、碗，等等。金属的，土陶的，玻璃的，种种。人不可一日缺水，故感觉每天早晨是从煮水开始的，家里煮水的工具也就不少了。

把水倒入密闭不透明的器具里，煮起来会只能听到声响，“噗、噗”的一声声，犹如时钟运转的声音，一点点的过去。又像是击鼓的声音，节奏从慢到骤，骤到让人兴奋与紧张，不得不把火头给掐灭了。

我喜欢用大铁锅和透明的器具煮水。大铁锅煮水，人必须是在旁边看着，可见水的变化过程。现代的透明器具，虽然不必看守，因为可视，也就有一种观赏的效果。那升腾的水气和翻滚的水沸，能让思绪也跟着翻涌起伏，遐思万千。

刚入锅的生水，冷冷中又掩不住一些慌乱，上下左右的动荡着，稍倾才安定下来，就更加显现它的透明与纯净。随着热能不断增加聚集，水开始变化。先是氤氲出一层薄白的气，如我们在寒冬里口中呵出的气那般，很快缥缈而去。接着，从锅底开始气泡，由小到大，再从缓到急。随之，发出的“噗、噗”声音越来越大，像一个正在剧烈运动者发出的急促呼吸似的。

大滚是判断水煮熟的主要标志，滚滚的水充满了力量，轻而易举地顶开锅盖，科学家据此创造了蒸汽机，推动人类工业革命，改变了世界文明进程。这只是外在的力量。煮水的过程其还不断滋长了内在的力量，这些力量扼杀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细菌，让人喝了不会肚子疼。

水被煮，也煮它类。只要是“煮”，就离不开水，水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主角。

不知是否因南方多水，在福建煮的东西特别多。煮茶是最绕不开的一件事。即使“泡茶”，仿佛没体现煮，但并离不开煮的过程，你得先把水煮开，然后用开水冲泡。

“呵笔难临帖，敲床且煮茶。”茶能提神，因此在写作的时候，煮茶常伴。煮的多是耐煮的白茶。茶叶一遇到水，仿佛就获得生命的张力，迅速舒展身姿，竭力恢复原态。在煮的助力下，茶香逐步释放出来，渗入空气中，慢慢充盈了整个屋子，屋内容不下了，再逸出去，近者均能闻其香，显示了茶味对男女老幼无欺的一面。每在茶香包围中，我就感觉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顿感世间宁静，心境澄明。茶叶也在盈香中完全展开了，仿若回到前世。

夏天要用水煮的名目似乎也要多得多，其中围绕“解暑”的目的不少，夏枯草、鱼腥草、茅根、菊花、金银花等，常是被煮的对象。有的是自始至终和水一起煮，有一股“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惺惺相惜。有的只要等到水开了，才投进去，跟着滚一滚，一起被舀出。不同的际遇，犹如河流一般，有些支流在源头就汇入了，有的则快到尽头时才并入，行程不同，所领略的风景和滋味自然也不同。不好说哪种际遇好，因为有些事物的行程轨迹不是自身可以决定的。

福州菜被戏称为“汤汤水水”“黏黏糊糊”，这种特色的造就，煮水功不可没。我起初不太适应这种菜式，因为在农村的日子里，吃的多讲实。实能扛饿，才能持续输出力气干体力活。水似乎无需消化，很快就被排出了。福州的名吃鱼丸、鱼滑、肉燕等等，煮水的程式占去很大时间，水占据的空间也很多。

鼎边糊特有迷惑性，虽名曰“糊”，却不仅水得很，而且自始至终都在煮中，锅的下半段为水，上半段为干锅，水淋淋的米浆泼在干锅上，一烤干就被铲下锅边，赶入沸水中煮，随之与虾米等海鲜、肉味混为一体，端上来仍是气腾腾水灵灵的一碗，可咕噜咕噜的喝下去。

名气最大的佛跳墙，是煮出来的。煮的时间长了，叫“熬”。换了一个词，在心理上让人更加坦然和从容。据说，佛跳墙从准备到成功煮出来，至少要三天，这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道煮了。只知道“噗、噗”的一声声，好似时钟在运转。煮的既是时光，也是人的耐心和讲究。它的煮法，恐怕“水煮牛肉”“水煮鱼”“关东煮”们难望其项背了。

在福建，还有名目繁多的汤要从水中煮出来。反正，没有汤，无法下饭。一句话，宁可食无肉，不可一餐无汤。汤可丰可俭，只要有就行。我在单位食堂，基本打例汤喝，炖罐基本不碰了，怕油脂太高，不敢吃。例汤不要钱，油水自然下得少，厨师常丢些紫菜、海带等下去，煮一煮，既有福建海洋的味道，又适口，真正做到价廉物美。

火锅发明者应该是位极简主义者，火锅里头的水，因为这么一个容器，变得无所不能，把所有可煮的美味都煮尽了。原来南方吃火锅，只限于冬天刷火锅，加些辣，再冷的天，火锅一刷，也能热出汗来。如今四季不断。一桌人聚在一起，在“噗、噗”的煮水声中，谈笑风生，亲情、友情随之热腾腾地涨起来，火锅店如雨后春笋般，噌噌的在城市里冒出来。

交通发达的便利与生活水准的提高，不再仅煮一地的水了，千里之外的雪山水、湖泊水、江河水、草原水，都成为日常煮的水了。中国人饮水思源，说“喝了这里的水就是这里的人”。喝了祖国天南地北的水，那我既是福建人，也是新疆人，既是海南人，也是西藏人......太多地方了，就汇成一个名：中国人。一煮水就自然而然地念起这三个字，倍感幸福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