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她从层叠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头顶浑浊的海水
一些纸张在海浪里翻腾
似乎有人隔着水面望着她
很平静，也不说话
眼睛努力睁开，眨一眨。枕头边的手机亮了，她的头发也泛起幽幽蓝光。翻身坐起来，床嘎吱一响，声音在宿舍里荡开。她爬下去，大口呼吸了几下，终于确认，噩梦已经结束，她不会窒息而死了。
消防指示灯的绿光从门缝渗进来，她轻轻拧开锁。走廊没有人，很自然，现在是凌晨三点。谁会这个时间醒着，而且还是在走廊里呢？不会的。她这样想着，有点开心，这让她感到了一种自由。
下楼。月色有些模糊，叶子在风中哗啦啦地流动。没有灯，这让平时上课吃饭都要走的小路有点陌生，不过多了一分新鲜感。草丛里似乎有蛐蛐在叫，这让她有点惊奇。这种声音本应该几个月前就没有了，毕竟这座小城已经到了深冬。每个碳基生物都恨不得窝在被子里，最好头都不要探。
兜兜转转，哪里会有人呢？只是好奇而已。她不赶时间，也不需要陪伴。天桥下隐约有火光，是流浪的人在烤火，有几只猫蜷在他身边。共享猫，支付一点热量就可以获取揉猫一晚的权利。胡思乱想着，她走过去，问他为什么不睡觉，噼啪的火星倒映在他和猫的瞳孔里。
“太冷了，睡不着。白天有太阳了再睡。”
“不困吗？”
“白天睡了怎么会困呢。”
“那你不就和其他人的作息完全颠倒了吗。”
“不会的，冬天里，昼夜颠倒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不是也醒着吗？”
“嗯……我是偶然醒来的，逃个噩梦就回去。”
流浪的人笑了一下，说不清是鼓励她，还是只是觉得好玩。他不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他的火。猫的脊背随呼吸起伏，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从天桥底仰望这个世界有点奇妙，楼很高，桥也很高，只有人和猫很小。车在头顶驶过时，空气紧绷，好像站在一只气球里。在昨晚，也就是五六个小时前，她刚刚去看了《银翼杀手》。其实是评分糟糕的片子，可是她就是吃Cyberpunk那一套。偌大的影厅空荡荡，她窝在椅子里，观望那个世界千综万错。巨大的电子屏在无尽的夜雨中兀自闪烁。巨大的虚拟人在街头起舞，无数行人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以及，由程序控制的，一个将至未至的吻。
爱也可以由程序设定产生。那我，能不能调试自己，从而运行出对这个世界更多的爱呢？
回到学校，路过篮球场时，她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醒着的人。是一个女生。但女生没有发现她，只是跳跃，投篮，奔跑。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快乐，可能她也是从梦里醒来的吧，怎样的梦才会让人醒来后去打一场篮球呢？她不明白，不过也不准备问。
一些蝙蝠挂在树上。前几天夜跑时她见过它们，或许是小时候看了太多志怪故事的缘故，她总觉得蝙蝠随时会扑下来咬她。这个晚上她好像不太怕了，饶有兴趣地找它们的眼睛。这时她看到，树上竟然点着一颗颗南瓜灯。啊，南瓜和蝙蝠，有点可爱了。对了，今天是万圣节啊。她开始有点兴奋，这是她和蝙蝠共同的秘密。
推开操场生锈的铁门，风呼地涌出来，把衣服吹得鼓起。她打了个冷战，把衣服里的风挤跑。但是徒劳，总有新的风锲而不舍地钻进来。蚊蛾在大照明灯旁打转，深冬了，它们怎么还没被冻死？篮球砸在场上的声音仍然能隐约听见。砰砰，砰砰。像是心跳声环绕着她，这让她体验到了一种，明知是自作多情的陪伴。
不过她仍然很快乐，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清楚她有了一个不太寻常的夜晚，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与众不同的。没办法，这是她仅有的与世界对抗的武器。不过为什么要和世界对抗呢，她没有想过，她知道自己幼稚又肤浅。
她在操场中轴线上躺平，身下的草地柔软又温暖。月亮旁的云雾散了一点，空气变得透亮，散发出一种清甜的气味。她闭眼，听到远方的土地隆隆作响。以一种温柔的速度，楼房开始破碎坍塌。风声更烈了，篮球声淹没在风里。星空折叠、收拢、和月亮一起跌落下来。凌晨四点，她冲入无尽深空里，感到无比的安稳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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