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人海
作者:等不了
“新生和家长朋友们,请大家不要拥挤,排队顺序报到……”,灰色的广场喇叭像帕瓦罗蒂似的张大了嘴嚎着,我拉着全部的家伙事和我慨然赴义的老爸塞在罐头般的广场上。
“海淀走读大学欢迎您”的横幅像个风筝似的飘在新生接待处的上方,有种不和谐的囧态,一如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海淀走读大学”俗称“海跑”,在北京的大学丛林里是棵灌木,我高考时手一滑就只能栖上她的枝头。还记得老爸看到通知书的嘴脸,像少妇痛经一般隐忍不发,而又于心不甘,“昉啊,这大学是差点,但是咱家现在就你一个大学生,街坊四邻的都冲你树大拇哥,你也要争口气,给他们看看!也给你妹妹做个榜样!”我心里话:“我是咱家的窗帘啊,外头给外人看,里头给家人瞅?”当然嘴上应景地贫道:“爸,瞧您说的,我一丫头片子给谁看呀?街坊想看我,这不是海跑吗,天天我都跑回家,都能见着!”我爸的眼珠子立马就像个倒计时的神六蓄势待发了,我讪笑的撒丫子撩掉。
“这位同学,请出示您的入学通知书、户口本、身份证……”一阵像枪声般生硬的声音从对面的桌子后面扫射过来,我怔了一怔,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留着郭富城式中分的粉面眼镜男。我爸挤着笑,从我的背包里顺出来七七八八的证件,给对方递过去,末了还给那个眼镜男一句“您受累给验一下”,我后槽牙都酸的不要不要的。可是那个眼镜男却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入了定,梦呓一样问我:“您姓蒋吧?”我不明所以地反问:“您认识我?可我不姓蒋?”眼镜男身子抽了一抽,像大病初愈一般回了句:“不对,你太年轻了,我还以为你是蒋雯丽呢?真的太像了”,他麻溜地扫了我爸拿出的证件几眼,草草的盖了几个章,站起身形就要拿我的行李,我警惕地瞄着着他,小手死死攥住拉杆箱的提手,他见我一副雷打不动地架势,又回身去拽我爸的背包,我爸利索的闪开,他不好意思地冲我爸谄媚的一龇牙,挤出一句:“郭叔,我是98会计系的学生会副主席,我叫李学东,今天临时负责新生接待”,又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我说:“郭昉同学,咱俩以后就是一个系的了,学费要到很远的财务室去交,不好找,我带你们去!”
结果我后面的一个胖胖的菊花头女生立马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叫了起来:“嘿,你带他俩去缴费,我们就搁着站着等你们啊……,太过分了!这学校是给他俩开的呀……”,眼镜男装没听见,拉了我的行李箱撒腿就走……后面传来一片问候眼镜男他妈的诅咒。
我在一片灼人的目光相送下,跟着眼镜男和我爸屁颠屁颠的直奔财务室,。
其实财务室真不远,后来我才知道,眼镜男欺负我新来乍到,不明就里,绕了一大远,路上他嘴就没闲着,天文地理,家长里短,奇闻异事,世态炎凉,突突又向我和我爸扫射了一番,幸亏半道上他遇上熟人,不得不被打断了,要不然我和我爸非得被他云山雾罩地侃晕了。
财务室在三楼,眼镜男还真不惜力,卯足了劲扛着我的拉杆箱就窜到了,人潮人海啊,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排在缴费窗口的第二位的一个长得跟蛐蛐的男生给我腾了一个地儿,轮到我交钱了,我爸挤了过去,刚拿出银行卡,那个眼镜男像上了发条一样,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非要和我爸抢着缴费,弄得窗口玻璃后面那位稍有姿色的女孩撅起了小嘴,没好气地说:“你俩上凉快地儿商量一下,这钱谁交再来,成吗?”我爸一听这话,急的直接把卡丢进窗口,跟董存瑞似的大叫一声:“小李,你甭裹乱了,用我的!”,因为动静太大,人潮一片寂静…………
我和我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眼镜男巧舌如簧地饭局邀请,坐着特1路颠回了家,天已经擦黑了,我爸人高马大地一溜烟就闪进了屋里,我刚要迈步进门,楼道的黑暗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昉子,您今儿报到去了?”我一个激灵,扭脸一瞅,是我的发小王传(chuan)一,正人五人六的像杆标枪似笔直的戳在地上,“光蛋(因为王传一的谐音是忘穿衣,所以……),您搁着吓人玩了!”,王传一跟打了鸡血似的脸上红潮汹涌,嘴像摸了电门似的哆哆嗦嗦地,“光蛋,你冷啊?!”我抬手就摸在他脑门上,我明显感觉到他像中了一枪身子一颤,然后他的嘴巴就以神速贴在我的嘴上,“我靠,还一股子牙膏味,估计这小子今儿把整管牙膏都用上了?”,我气恼地用力一推,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退到了墙角,“嘛了你,耍流氓耍到我们家门口了!?我喊我爸抽你了!”“不是……不是的,昉子,我明儿就去东北上学去了,这么多年了,我和小帅帅都喜欢你,他还在北京,我马上走了,我今儿就是要对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掏心窝子就掏心窝子吧,你丫把嘴掏出来干嘛?!”我讪讪的看着他。“你还不明白吗!昉子,我爱你啊!”“你爱哪儿去就去哪儿,咱们是哥们儿,你突然告诉我,你丫爱我,是不是这么多年,你丫都憋着坏了,你丫真没劲儿,滚蛋吧,咱们十九年的交情掰了!”
我说完这话,他呆呆地望着我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像个木雕似的站在黑暗里,要不是我爸出门找我,估计还得保持那个造型许久,“木雕”最后被我爸生生的给搬走了,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木雕”复活的眼泪,它们调皮地顺流而下,在他那身至此再未穿过的红都毛涤西服上追逐嬉戏……
多年以后,我辗转反侧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他。在经历了几次人海中的悸动后,我想穿越回去,紧紧抱住那只“木雕”,给他一个认真的吻,对他说:“虽然当时我对你没有感觉,但是你是第一个敢于爱我的人,也是第一个敢于表白的人,我尊重你的勇敢,对不起,造化弄人,那时我确实不懂得爱……”。
风和日丽,北京的清秋还有点懊热,校园里你一不留神,还能碰到穿热裤和超短裙的姑娘,让你满眼福利。
而我依旧穿着“北京第九中学”的校服走进了99级基建会计教室。
“嘿,穿校服的,你丫走错了吧,这是海跑大学,不是什么九中啊!”说话的是个留着背头的男生,瓜子脸,大眼睛,眉毛上挑,两条眉毛之间还有颗痣,他的嘴巴还在碎碎念:“海大真是什么鸟都有啊,还有这扮相来上课的,是不是二次元看多了,玩cosplay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像一只着急生蛋的母鸡笑的满脸通红,教室里还真有几只虾兵蟹将也跟着哄笑。我大摇大摆地走到“母鸡”的身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被突如其来地逼视震慑了,魂掉了似的看着我嘴里嗫嚅着:“干嘛,你?”,“您拿个镜子照照自己,吃饭咱吃干净点,牙里塞着白菜叶子多浪费呀?!”我逼视地瞧着他,哗哗……,教室里的人潮发出来一阵会心的笑声,“母鸡”闭上嘴,一脸羞愤地看着我,但是把他高傲的头低了下去,。
我得饶人处且饶人,踱着步子到了我的根据地,撂下家伙事,就见一个猥琐的小个子男人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跟门口一个黄发青年打听着:“同学,这是99级基建会计教室吗?”“黄毛”努了努嘴,那意思让“小个子”自个瞧门牌,“小个子”依然故我地问:“这是99级基建会计教室吗?”“黄毛”耸了耸肩,不搭理他了。“小个子”无趣地看着一屋子的顽劣眼神,这时候眼丛中突然迸发出一颗火星,直奔“小个子”而去,没等“小个子”醒过味来,已经贴近身形,“庞叔叔,您怎么在这儿啊,我听我爸说您好像是我们的会计原理的老师来着。”“小个子”像刚从外星来到地球般疑惑的看着她,“你是……?”“我是毛毛啊,打小您不就时不时上我们家蹭饭吗?您奔三张了还找不到对象,还不是我妈给您介绍您媳妇杜阿姨的,您忘了……”“哦哦……”“小个子”叫春似的恍然大悟,“你是毛副校长的姑娘,毛毛,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我都不认识了……”俩人相见恨晚地聊起了家常,庞老师摇头晃脑,毛同学花枝乱颤,来段施特劳斯的《闲聊波尔卡》伴个奏,就是一段激情广场舞……
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渊源,庞老师是毛副校长的学生,很早就发现毛老师是只绩优股,奴颜媚骨地死贴毛老师,毛老师也投桃报李地给他留校、任教、找对象、结婚……一条龙服务,毛的姑娘就是那个毛毛,初中早恋被毛老师送出国门,在美国放了鸭子,把美国人祸害一溜够,哪个大学也没伸出橄榄枝,没辙,只能通过毛副校长走门路进了“海跑”。庞老师个子不大,但是名字惊人,叫“光大”,他的媳妇的名字更文艺一些,叫“子腾”,可是她偏偏姓了杜……真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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