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

（一）

早晨的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映照在大地上，远处的山峦飘荡着缕缕炊烟，袅袅燃起。远远望去，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张小草脚步匆匆，快步走向单位，准时走进工作间，还没来得及坐下，“叮铃铃～叮铃铃～”工作台上的电话响了。张小草看了一眼电话，心里嘀咕着: “这是谁呀？一大早的，打什么电话啊！”

心不在焉的张小草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部长的声音:“小张，一会儿忙完了别乱跑，我先去开个早调会，回来给你带俩学徒过去。”说完之后，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了。

一边忙着上个班没有干完的活，一边琢磨着部长刚才打来电话: 带俩学徒？难道部里又有新人进来了？部里本来就超员了，再进来俩人，这不是明摆着养闲人么！

把眼前的活都忙完之后，张小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还不到九点。往常这个点，张小草已经坐在班中餐吃上早饭了。看样子今早只能饿肚子了，一会儿部长要来，还是忍耐一下吧。

走出工作间，张小草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静悄悄的。走廊的尽头是会议室，会议室的大门正对着走廊，斜对面就是部长室，依次过来是书记室，副部长室，工会室，材料室等。工作间在走廊的另外一个尽头，与会议室遥遥相望。

伫立在走廊的窗户前，无聊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对面不远处就是厂房，厂房内的设备正在运转的状态中，那熟悉的轰鸣声，听起来像是在嘶吼，显得有些沉重。张小草看着厂房的入口处，有几个设备维修工进入厂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二）

当初，张小草从学校毕业后，直接进了这个单位。经过一段时间的岗前培训学习，来到了厂房。面对那些似懂非懂的设备，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充满了好奇。

培训的时候，讲的都是一些理论知识，如果实践起来，又有着不一样的理解层次。随着对设备一点一点的熟悉，机器的轰鸣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整个脑袋都是嗡嗡响，让人不堪其扰，卫生也越来越多。

那些耍嘴皮子的人，说的很轻松，只需对设备红绿指示灯，按一下“按钮”就没事了，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张小草对现有的工作渐渐的失去了希望，一天比一天颓废，在唉声叹气中度日如年。

下班回到家，张小草对着家人哭诉: “设备声音太大了，吵的人头疼，我实在受不了，我要辞职，呜呜呜～。”

张小草哭天抹泪的说着自己在单位的处境，可她的眼泪并没有打动家人。

“那么多人都在厂房里，又不是你一个人，人家怎么就能受了？你也太娇气了吧！”一个亲戚听到张小草的诉说，呛了一句。

张小草听完，气的拿起身边的东西，对着那个亲戚扔了过去，那个亲戚躲开后，转身离开了。

妈妈安慰着张小草: “你先凑合干着，给我点时间，我去想想办法。”张小草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半个月过去了，工作上的事，没有动静。张小草去问妈妈，妈妈为难的说: “这个工种调动不好办，我正托人给你想办法，你再坚持坚持。”

张小草不想为难妈妈，跟妈妈商量: “实在不行，我就辞职不干了。”张小草的想法，遭到妈妈的坚决反对。

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依然听着设备的轰鸣声，艰难着熬着。张小草不再向家人诉苦，每天对着设备，默默地流泪，上个班就跟上坟似的。

（三）

“小张，小张，来办公室一趟。”部长的喊声，打断了张小草的回忆。刚才沉浸在回忆里，部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走进部长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其中有个瘦瘦的女孩子，看见张小草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另一个微胖的女孩子看着瘦女孩站起来，迟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也跟着站起来。

部长跟张小草介绍: “这两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分到另外一个单位了，她们那个单位到现在还没投产，先来咱们这里学习一下，为期一个月。今天开始，这俩人就跟着你学习。”

“嗯，知道了。”张小草跟部长打了个招呼，领着这两个女孩子来到工作间。

“那我们怎么称呼你？”胖女孩一进工作间，忍不住的问道。

“我叫张小草，怎么叫都行，随你们。”张小草一边回答着，一边去拿摆放在墙角的椅子。

张小草拿过来一把椅子，放在离自己最近的胖女孩身边，示意她坐下，胖女孩直接坐了上去。

然后走过去拿起另外一把椅子，准备给那个瘦女孩。瘦女孩见状，紧走几步，接过张小草手中的椅子，客气的说: “谢谢您，谢谢。”

“那我们叫你张姐，行吗？”胖女孩还在纠结称呼的问题。

听到这个称呼，张小草没有吭声，看了看胖女孩，问: “你俩刚毕业，大概有二十一二吧？”

两个女孩同时点了点头，张小草又接着说: “我女儿都上初中了。”

“哦，你女儿都那么大了！”胖女孩笑着，脖子上戴着白金项链，金光闪闪。

“咱们是来学习的，就叫张老师吧。”瘦女孩说完，看了一眼胖女孩，然后看着张小草。

张小草点了点头，这称呼正合心意。张小草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孩，瘦女孩衣装朴素，说话轻声细语，姓王，称呼为小王。胖女孩衣装时髦，说话直来直去，姓薛，称呼为小薛。

张小草讲了一个多小时理论方面的初步知识，实践要等出了新样品以后，才能进行检查方面的实际操作。

临近中午，小薛要请假，说下午有事，张小草二话不说，直接准假。又看向小王，小王赶紧说: “张老师，我没事，我不请假。”

（四）

之后的学习中，也许是因为请假太容易了，小薛经常请假。不请假的时候，小薛的手机也是常常来电，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没完没了的煲电话粥，等她接完电话回来，实际操作过程已经结束。小薛摆出一副无所谓，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着小薛煲电话粥，张小草奇怪的问小王: “你没有手机吗？怎么从没听到过你的手机响呀。”

小王轻声细语的说: “我有手机，您讲课之前，我给关机了。”

跟小王接触多了，张小草知道了小王家的一些状况，背景跟自己差不多，都是来自普通家庭。小王勤奋好学，一直想有个好点的工作，通过自身的努力，多挣钱，想让父母生活的好一点。

很快，一个月的学徒期已满。小王一个人来找张小草道别，并相互留下了联系电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位学徒在张小草的脑海里，渐渐的越来越模糊，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两年后，张小草去商场买衣服，偶然遇到了也在逛商场的小王。

“张老师，两年多没见您了，您好吗？”小王惊喜的问。

“嗯嗯，挺好的，你呢？工作咋样？”

“我 挺好的，还行吧！”小王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犹豫着始终没有说出来。

“好就行，好好干。”张小草鼓励着小王。

偶遇这种场面，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

当天晚上，张小草接到小王的电话，这是小王第一次给张小草打电话。

“张老师，您好，明天您有时间吗？我想约您出来坐会儿。”

“好，明天我休息，时间，地点，发给我就行。”张小草答应的很爽快。

（五）

张小草如约而至，刚走进咖啡屋，小王站起来，紧走了几步，来到门口处，陪同着张小草一同走到靠近窗户的位置。

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端了上来，空气中飘着诱人的咖啡香味。张小草看着坐在对面的小王，关心的问: “怎么想起来约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小王赶紧摇了摇头，轻声细语: “没有没有，就是想跟张老师坐会儿。”表情有些不自在。

“嗯，工作怎么样？”

“一开始，挺好的，您教我的那些知识特别好，每次理论和实践考试，我都是第一名，半年后，我就提升为班长了。”小王说着说着笑了。

“嗯嗯，那就好，好好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张小草说着，对小王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可是后来就没那么幸运了。”小王的眼圈开始红了起来。

张小草追问着: “嗯？出什么事了吗？”

小王低下头，紧接着有两颗泪滴落下来。小王压低声音: “我只当了半年的班长，就被下放到厂房里了。”

“下放？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下放？”张小草有些不解。

“就是我们部门超员了，有几个人给分配到厂房了，我是其中的一个。”

“哦，是这样，那你最初是怎么进去那个部门的？”

“那是我大伯帮忙，把我安排进去的。”

“那就再找你大伯，想想办法呀。”

“就是因为我大伯退休了，才被分配到厂房里了，我在厂房里都干了一年多了，我大伯他也没办法了。”小王始终低着头，说着说着，又有几颗泪珠落下来。

张小草听着听着，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想起当年自己在厂房里的情景。端起眼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辞职了，单位已经批准了。”小王又说了一句。

这一句把张小草猛的一惊，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咖啡给喷出来，不小心呛到气管，不住气的咳嗽起来。小王见状，赶紧站起来，把面巾纸递过去，一脸茫然。

（六）

张小草猛的咳了一阵，眼泪都咳出来了。服务员送过来一杯白开水，喝了两口水，咳嗽总算是止住了。

“你比我厉害多了，当年我可没有你现在这样的勇气。”张小草说着，对小王投过去佩服的眼光。

“莫非张老师当年也想辞职？”小王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张小草。

“嗯嗯，有过辞职的想法，没你有勇气。”张小草说着，把当年在厂房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当年，张小草调动的事，一拖再拖，没有任何动静。也曾想过辞职，但一想到妈妈坚决反对，只好放弃辞职的念头。坚持了半年后，由于张小草的精神散漫，差点发生人身事故。

那天，调度通知启动设备，张小草没有去查看设备有无检修人员，也没有查看周围有无危险（当时设备上有维修人员正在检修），就直接按了启动按钮，只听得设备上有人“啊”的一声惨叫，设备的另一侧还有一维修工，发现设备突然启动，飞奔过来赶紧按了停止按钮。

张小草听到惨叫声，吓得几乎站立不稳，目光呆滞，不知所措。

按停设备的那个维修工，到设备上去看了一下情况，然后一个电话打到安检处。很快，来了一大帮人，把设备上那个维修工给抬走了。

后来才知道，由于及时按了停止按钮，设备上的维修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被人抬着出去了。听说那个维修工醒来以后，气的抓狂，扬言要找到按启动按钮的那个人，要把那个人生吞活剥了才解恨。

张小草当月的工资没有了，被送到安全学习班，重新进行岗前培训。在学习班培训的那段日子，远离了设备的轰鸣声，成了张小草上班以来最快乐的一段的时光。

没多久，妈妈告诉张小草，过两天就可以去新的部门上班了。从学习班来到现在这个部门，一干就是十多年。

“张老师，您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呀！”小王语气有些感慨。

“是呀，总算是熬过去了。对了，那个小薛呢？她跟你在一起吗？”张小草突然想起了小薛。

“她跟我是一个班的，我下放后，她直接提升为班长了，顶替了我原来的位置。”小王说着，又低下了头。

“那你现在辞职了，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能去干什么？没想好呢。”小王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建议是，你先别急得找工作，先去学一些你喜欢的手艺，技术一类的，再去学习经商之道，然后自己当老板。”张小草一边想一边说。

小王听着，抬起了头，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嘴角微微上扬。

“比如说，你去学做蛋糕，学好了去蛋糕店打工，看看人家是怎么经营蛋糕店的，然后单干，自己开一家蛋糕店，自己当老板。”张小草又打了个比方，告诉小王怎么做。

“我这只是个比方，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去学。”看小王听的认真，张小草又补充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谢谢张老师。”小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

“如果出去学习的钱不够，我这里有，需要多少？跟我说。”

“不用不用，张老师，我这两年也攒了一些钱，够用了，谢谢您。”小王眼里充满了感激。

从咖啡屋出来，太阳刚刚落山，天空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一道余晖，照满了整个西边的天际，呈现出耀眼的光芒。

（七）

多年以后，张小草接到小王的电话:“张老师，您什么时候来北京旅游呀，吃穿住行我全包了，我陪您在北京好好转转。”语气兴高采烈，全然没有了当年的轻声细语。

“好好好，等有时间就去。”张小草笑了笑，从电话里能听出小王过得很好。

有一天，张小草重新装修家的时候，去建材市场买瓷砖，瓷砖店的老板娘长的有点像小王，忍不住说了句: “你长的有点像我的一个学徒。”

“是吗？你的学徒叫什么？”老板娘一脸惊讶。

张小草说出了小王的全名，老板娘愣了一下，然后惊呼一声: “哎呀！你是张老师吧，小王经常说起你。”

“你认识小王？”

“她是我亲侄女，在北京开了一家大酒店，资产都上千万了。”

从老板娘那里，张小草知道了小王的发家史。小王辞职后，直接去了北京。在北京考上了酒店管理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去一家星级酒店打工。从服务生做起，靠着勤奋好学，吃苦耐劳的精神，没过几年，就被提升为客房部经理，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升为酒店高层管理人员。

在人生辉煌时刻，小王选择了辞职，这次辞职不是被逼无奈，而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从酒店辞职后，小王又一次选择了金融财会学校。毕业后，小王通过贷款经营了一家大酒店，凭着一身宝贵的知识和积累的经验，坚持不懈的努力，创造了更多的财富，实现了自己当老板的梦想。

也许，总有一天，小王会知道，她大学刚毕业时，去的那个单位，早在五年前就宣告破产了。

做任何事，只要你肯迈出第一步，再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下去，你便走向了成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