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我就看到了在出站口正东张西望的宋小野,当下已是一月,宋小野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立在一群身着臃肿的人群中看上去略显单薄。三年不见,他比我离开时更高,也更瘦了。
“你,你回,回来了。”宋小野接过我手中并不多的行李,走到我身后。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回到家的时候,宋子海正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在他垂着的手边处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已经陈旧发黄的地板上到处是瓜子壳,数不清的烟头。我蹲在宋子海的面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赵玉梅口口声声说快要不行了的人。三年不见,宋子海的面容到底也被岁月染上了风霜,过去红润饱满的脸,此刻也多了些许纵横交错的皱纹。
注视间,一声很轻的惊呼从身后传来,转过身,宋小野神色正常地蹲在地上,正试图捡起沙发底下的碎玻璃,此刻夕阳还未完全沉落,不高的楼层因有窗外梧桐树的遮档,即使还在下午整个房间也并不亮堂,但我还是能看到宋小野的手上在流血。
“把手摊开。”
宋小野看了我一眼,听话地将手掌打开,有些细小的玻璃碎渣已经扎在里面。
“去我房间,给你把碎玻璃挑出来。”
“不,不用挑,没,没事。”
“闭嘴,不挑出来,手发炎,烂了,你怎么去洗碗做饭,难不成我就回来这么一段时间,要我做饭吗?”
“不,不是。”
宋小野还是听话地坐在了我的面前,给他处理伤口已经是家常便饭,小时候,宋小野隔三差五就会被人暴揍,酒鬼宋子海和不着家的赵玉梅根本就不管这些,是我一次又一次给鼻青脸肿的宋小野上药。
挑完宋小野手上的玻璃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依旧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宋子海,鼾声比刚才更大。
“宋,宋小陌,手,手破了。”
“已经给你消过毒了,矫情什么?”
“你,你的,你的手。”
我看了一眼关节处本已结痂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裂开,血肉模糊,才意识到宋小野说的是我自己。北方的天气我很不适应,去打工的第一年冬天,手就被冻了冻疮,后来每年一到冬天十个手指就会又痒又疼,总想挠,挠破又结痂,结痂了又裂开。
“也,也上,也上药。”
宋小野拿过酒精想给我擦拭,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住,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宋小野出去后,我坐在床沿边揉起了早就酸痛的腿,从北京回到广州,两天一夜的站票,在此刻实在撑不住,躺在床上和衣睡去。
我是被赵玉梅的大嗓门震醒的,来到客厅,赵玉梅正双手叉腰指着倒在沙发上的宋子海破口大骂:
“天天喝,天天喝,那么多人喝酒喝死,怎么就不见你喝死?”见我从房间出来,赵玉梅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收敛她的骂声,也没有对我嘘寒问暖半句,依旧重复着她那一套骂人术语。不知是赵玉梅这三年太过操劳,还是在过去和宋子海打架被扯坏了毛囊,她的头发少得可怜,此刻因为愤怒致使五官有些扭曲,整个人看上去苍老很多。
“妈。”
“你还知道回来,让你去打工,你这死丫头一出去就是三年,平时电话也不打一个,我以为你被人拐跑了。”
赵玉梅对我劈头盖脸地骂到,她好像忘了,当初是她直接给我办了休学手续,说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也是她让我辍学打工,说挣不到钱别回来。
“平时比较忙,所以……”
“都是借口,你巴不得不回来,巴不得离这个家远远地……”
“妈,吃,吃,吃饭。”
“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赵玉梅也丝毫没有理睬宋小野的话,直接进了房间,门在砰地一声后重重地关上。我早已习惯这一切,坐在饭桌上,自顾自地吃起来。
“宋小野,现在在学校,还有人欺负你吗?”在宋小野将一块排骨放到我碗里时,我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没,没有。”
“你这么高的个子,如果还被人欺负,可真是窝囊。”
“嗯。”
宋小野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无论我说什么,他只会满口答应。在赵玉梅和宋子海的眼里,我和宋小野相亲相爱,他被人揍了我会给他上药包扎,他被人欺负了我会替他揍回去,但只要他们不在,宋小野就是我的出气筒。我对宋子海所有的怨恨,会转移到对宋小野的身上,我讨厌这个莫名其妙被捡回来的人,他的到来,让赵玉梅和宋子海重男轻女的思想更是暴露无遗,我从不允许他叫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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