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旧书肆淘过一本俞陛云先生的《诗境浅说》,闲来翻翻,十分舒服,讲得精短贴切,看起来很省力。
可是有一段,我有不同看法,那小书212页,对“枫桥夜泊”的评论,我觉得不甚对胃口呢:
“作者不过夜行记事之诗,随手写来,得自然趣味。诗非不佳,然唐人七绝,佳作林立,独此诗流传日本,凡妇稚皆习诵之。诗之传与不传,亦有幸有不幸耶?”
这样一说,似乎评价一般,并且对于它在日本受到的热捧很不以为然呢。
还是回到诗歌本身,记得我第一次读这首诗,当下就被征服,至今回想一下,这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唐人绝句了。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光是这凄美苍凉而深沉悠远的意境,便足以给人震慑。
人生苦旅,主人是什么心情呢?清夜闻钟,足以警醒三生幻梦,而匆匆人生,谁人不是过客?这一个“愁”字,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悲剧意识?
由此想起这样一首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客舟之上,该有多少人生感悟……而张继的“枫桥夜泊”很含蓄,仅仅一个“愁”字,略露踪迹,别的都还是用意象说话,最后一声寺钟,回声幽远,发人幽思。写到此处,耳边突然回荡起家乡南大街钟楼的钟声。。
日本人喜欢这首诗,我看不是没有道理,我对日本人的鉴赏能力还是相信的,一直以来,他们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喜爱是不加掩饰的,反观中国许多人对传统文化的不屑,显得很扎眼。
查了一下,还有些论者,对夜半钟声提出质疑,如:
欧阳修《六一诗话》: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唐人有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
也有为之辩护的,以为不必拘泥有否钟声,没有钟声也可以这样写,不过有没有钟声呢?其实这钟声还是有的:
宋代陈岩肖《庚溪诗话》中说:然余昔官姑苏,每三鼓尽,四鼓初,即诸寺钟皆鸣,想自唐时已然也。后观于鹄诗云“定知别后家中伴,遥听缑山半夜钟。”白乐天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云:“悠然旅榜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则前人言之,不独张继也。
其实吴中僧寺,半夜鸣钟是有说法的,叫做“定夜钟”。南宋叶梦得在《石林诗话》说:欧阳修“未尝至吴中,今吴中山寺实以夜半打钟。。。”唐以后寒山钟声也没有中断过,有陆游的“客枕依然半夜钟”、唐寅的“客船夜半钟声渡”、王士祯的“疏钟夜火寒山寺”等诗句为证。
阿达多事,还有些质疑现今那座桥不是唐代的模样,后来查了一下,这桥建于南朝,在明清都整修过,但都是依照旧时式样,这样看来,我是小心眼了。
今年春天,我很想亲自去姑苏城外看一看呢。希望也能千辛万苦写出一两首拙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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