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珍宝岛战役后,中苏关系更加紧张。这以后,“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再后来,保定市各单位、学校和街道,甚至居民大院都开始挖防空洞。
说到挖防空洞,我们所在的省交通厅公路局机关大院是比较早的,好像在文革之初就挖了。那个防空洞在公路局机关的院子里,完全是钢筋水泥砌造的。挖洞时我们还去看热闹。公路局就是气派,挖个小破洞推土机、挖撅机、大卡车等都用上了。他们先挖了一个很大的坑,然后在坑里盖圆顶的房子,盖好后再用土埋上。洞里分三排,中间是一个过道,洞的两边都有竖井,井壁有嵌入的钢筋把手,用于上下。我们经常到防空洞里玩捉迷藏。那次,我们刚进洞,一个白影突然从暗地里出来,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你们是何许人,为何闯到我这里来?我们吓得大喊“鬼!鬼”,边喊边往外跑。那个“鬼”忽然大笑着说,瞧你们的胆子!原来是院里的一个小伙伴,用废弃的大字报裹在身上,提前藏在洞里吓唬人。我们冲过去把他撂翻,教训了一顿。以后再也没有装神弄鬼的了。
开始,机关的工作人员还管,不让我们这些孩子随便到防空洞里玩。文革开始后,那些大人全都自顾不暇,也就没人管了。
挖洞热兴起后,家属院里也开始凑热闹。院里挖洞时,我们这帮孩子都参加了,而且还是主力。家属院里共挖了三个洞,有人想把它们串起来,像电影《地道战》里那样,建成地下小长城。家长们知道我们的想法后坚决反对,怕把房子挖塌,甚至有人把自己的孩子拽回了家。由于大人的顽强阻碍,我们宏伟的计划只能夭折。但有一个洞隔着墙和外院的洞挖通了。这个洞主要是我们几个孩子挖的。当时挖洞也没有啥劳保措施,更没人指导,就是凭着一股劲蛮干。说是蛮干也不很确切,我们经常研究土层的情况,如果是胶土就可以放心挖,如果是砂土就格外当心了。现在想来,假如真发生了塌方事故,我们百分之百跑不出来。那会儿的孩子胆子真大,命也真大!
真正让我尝到了苦累生死滋味的,还是保定五中的地下教室。
1970年的6月,我们升入初中不久,学校就开始组织我们这些学生娃挖防空洞,也就是地下教室。当时学校做动员,说是响应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全民皆兵,全民挖洞。连长谢老师在会上说,挖洞也是为了咱自己,万一战争打起来,我们还可以到地下教室里上课。其实,真要打起来,谁还到学校上课?
我们学校的地下教室主要是用“三七土”夯起来的。在动工之前,老师先给我们上课,讲解用“三七土”修防空洞的好处。老师说,古人修城墙、打地基都用三七土。保定的城墙根部就是三七土,不信大家可以去看看。三七土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时间越久越结实。所谓的三七土,就是把三份白灰和七份黏土混在一起,夯实后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其化学原理是:石灰和黏土中的二氧化硅或三氧化二铁等结合,形成胶结体的硅酸钙、硅酸铁等,将土壤胶结起来,时间越长其强度和抗水性越高。
学校的南楼和中楼之间是一个操场,地下教室就选在了此处。也是先挖大坑。学校给我们各排都分了任务,用白灰画上线。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我们加班加点干,有一阵,我吃了中午饭就到学校干活。我这么干也不只是为了争先进,因为班里有个女同学,也是每天中午就去,我俩好像在比赛谁到的早。可惜,这位女同学后来也没上高中。干了几个月后,冬天到了。那会儿保定的冬天特别冷,土壤冻得厉害,一镐下去只有一个小白点。一镐刨不动我们就多刨几镐,直到冻土松动为止。
挖土方是强体力劳动,我们那会儿也就十五六岁,还未成年,每天都累的够呛。累归累,但想到防空洞挖好了就可以抵御苏修和美帝的侵略,就能在地下教师里上课,再苦再累也能坚持,从没想过偷懒耍滑。
备战挖洞(小史记之二十二)经过半年左右的奋战,大坑挖好了。本以为可以喘口气,没想到,这只是序幕,真正的地下教室还没挖呢。
当时学校规划要建二十间地下教室。老师告诉我们,修地下教室要先在大坑里挖沟,每间教室挖两道沟,沟深两米,间隔大概三米,沟长十几米。就是说,地下教室宽为三米,长为十几米,高为两米。顶部要挖出半圆型。沟挖好后再往里填三七土,逐层夯实。然后再把两道三七土墙中的普通土挖出就算成了。
修建地下教室,需要大量的三七土。三七土从哪来?当然也是自己动手。黏土好说,我们挖了那么大坑,又挖了那么多深沟,有的是。白灰呢?就要去外面拉了。我们主要是从保定南货场那拉白灰。白灰都在铁路的货车上,没人给你卸,只能爬到车厢里自己卸车。我们事先到保定各单位借了好多辆小排子车,去了把排子车放到铁路货车跟前,卸车时就把白灰用铁锨扔到排子车上,装满了再来一辆。排子车装不完就卸到地上。那会儿的人们就是实在,我们这帮孩子,拿着学校开的介绍信就能借出车来。
到铁路货车上卸白灰,不但累,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呛!尽管我们都戴着口罩,那也呛的不行!一个车厢卸完,我们就成了“白人”,比白毛女还要白,还要惨。那次,我们卸完车天已黑了。我感觉很累,就站到两节车厢之间的扶梯上喘喘气。没想到,那火车突然开动了,一下就把我甩了出去,摔倒了地上。真是万幸,底下是软土,没有大碍,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如果是石头或硬地,估计我那双腿会残了。
卸完车,我们还要把装满白灰的排子车拉到学校,在学校倒了车再返回南货场,继续把那些卸到地上的白灰装上车拉回学校。
拉回白灰,先要用铁筛子把它筛成细沫,然后按比例和黏土搅拌。制好三七土后再用大筐或小车往沟里倒,倒一层用夯夯实一层。
修地下教室,不光是苦和累,还存在着很大的危险性。那次,我下到沟底砸夯,头顶上就是高达数米、不大结实的堆土。我每砸一下,似乎都能感觉到上面土堆的颤动。当时我们班主任老师就在上面观察着,一个劲让我们小心点。其实,小心也没用,上面的土堆如若塌了,下面的人必埋无疑。大概老师也怕出事,没像别处那么认真,每层填的三七土也厚了,换人也勤了,砸的也不是那么结实。谢天谢地,好歹没出事。
砸好三七土后,不能马上就挖,要有一段时间的结实期。乘这段时间,我们又去保定的漕河拉沙子。沙子干什么用呢?主要是砌砖用。地下教室不可能都是三七土,还有部分要用砖砌。拉沙子之前也是我们拿着介绍信到处借排子车。
我们到漕河拉过两次沙子,都是晚上,同学们称之为“夜战漕河”。学校的地下教室修好后,年级曾组织几位同学写了一首长诗,其中“夜战漕河”一章好像是我写的。保定市离漕河有三十里地,现在看不算啥,那会儿感觉好远。不过,全校一千多名师生,拉着上百辆排子车,浩浩荡荡,也够气派!记得第二次去漕河拉沙子,我们大队人马刚走了一半就下起大雨,然而大家兴头不减,边唱歌边拉车,全然不顾雨骤风狂。到了漕河,一辆辆排子车在河床里装满了沙子,紧接着又往回赶。回到学校已经下半夜了,老师就让我们在教室里休息。教室里那会儿还没桌椅,我们便席地而卧,用雨衣当铺盖。男同学躺一头,女同学躺一头。这样的形式让我感觉很新鲜,不由想到了革命战争年代男女之间那种纯洁的友谊。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地下教室的三七土结实住了,我们又开始挖洞,就是把夹在三七土中间,用于模架的原地土挖出来。这项工程又干了几个月,到了1971年下半年终于完成了。
地下教室建成后,保定五中一下就出名了。有一阵,保定市各单位来我们学校参观学习的不断。这样,我们又有了新的任务,就是一来参观的,我们就要跑到地下教室等待,参观的到了还要假装上课。
可能有人会以为,我们出了那么大力修建地下教室,肯定也得到不少收入。其实,那会儿完全是义务劳动,一分钱报酬也没有。
文革以后,学校的地下教室好长时间闲置无用。后来,市里把它开发成了蘑菇基地,也算是我们对保定人民的一点留念吧。
伴随着备战挖洞的,还有两次距离长、要求严的军事科目训练。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篇《野营拉练》。
备战挖洞(小史记之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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