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啲啲哒,响彻军营,李德茂一个激凛从大通铺上跃起,昨晚后半响裤腰里的虱子痒得历害,一直挠,没睡踏实,起来后头还蒙愣愣地大,边系衣扣,边提鞋后跟,跌跌撞撞跑到院子里,已看到值日官站在院子中央,拿着花名册点名了,点到李德茂,他机械地双腿合拢,应了声:“到!”然后双腿又自然回到了锣圈样,这是骑兵服役长期骑马的必然结果。马有布手里拿着他那根乌木柄牛筋马鞭,铁黑着脸,等值日官点完名归队后,像座铁塔叉开双腿站到队伍前面,目露凶光,恶恨恨地骂道:“日啊娘的,几个鬼子怂,又偷吃黑羊羔头,带过来,让你几个鬼子怂看一下,老子的鞭子硬,还是黑羊羔头香。”
说着值日官把王占魁,张富生,胡六娃三个人带到了马有布前面,马有布二话不说抡起皮鞭,没头没脑地就是猛抽,三人抱着头,被打的在地上乱跳,还不敢出声,满脸满身的血补留,抱头的手臂上都是血口子,马有布用皮鞭抽打感觉还不解恨过瘾,一脚将胡六娃踢翻,用带军刺的马靴直踢胡六娃蜷缩成一团瘦小的身体,胡六娃身子一歪栽了过去,眼看再由马有布施暴,胡六娃就要姓名难保,马文彰忙上前跪在马有布面前,护着胡六娃,请求长官放过这次,下面的弟兄们也是齐刷刷地跪下,马有布环视了一眼独独站立的值日官,像野兽一样鼻子冷哼了一声,这才圆睁环眼,收住鞭子大声地说:“明天就要换防了,有人就是找茬子,不老老实实呆了,这就是下场,今天下操后都去把草料准备好了,都老实点,谁要是在临行前生事,这就是结果。”说完扭头提着马鞭回了自己的房中。
出完早操马有布把马文彰叫去让他带几个弟兄,把马料库房里带不走的黑豆子运到南滩的陆家兄弟哪里,马文彰回到营房,看到弟兄们都翻腾着各自的东西,便开玩笑地说:“兄弟们,可把藏下的值钱宝贝,金银都带上啊!”
看着乱洪洪的炕铺,他也随手把压在褥子角里平日里积赞的几块银元装在贴身的衣兜里,然后点了靠近身旁的几个弟兄出去运豆子。
几个人拉马套车,从马料库房扛出装着黑豆子的毛线口袋,荆洪文骂道:“这狗日的马家坏怂,克扣咱们的粮晌,向上要了这些黑豆,今天又把豆子倒卖给陆家兄弟,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了,你看他早上往死里打胡六娃那架式,明着就是给我们看,真是应了那句话:坏人一千岁,好人不得活。”李志也是一肚子的劳骚不满,骂归骂四个人干起活来都是一把好手,一点也不惜力,马文彰和荆洪文在车下面向上抬,马志和李德茂在车上接往口袋一层层码好,不大功夫四人就装满了一车豆子,李志收拉起辕马的缰绳,吆喝着马匹,荆洪文、李德茂一左一右,马文彰跟在后面,出了营门上了青土路向陆家走去。
李志第一个爬上车,看着车辕前后的几个人瞬间笑了,扭头对马文彰笑骂道:“你个该打的马班长,人家叫老乡一齐出去吃黑羊羔头呢,你叫齐老乡整住扛豆子干活呢!”
马文彰回头一看,真还是,叫出来的都是凉州老弟兄,便哈哈哈大笑说:“黑羊羔头好吃着呢,送完豆子,咱们到李德茂的哥家去,好好吃它一顿黑羊羔头,解解馋。”
其实这黑羊羔头,就指的是大肉,马家队伍,排以上军官,都是回族人,军营里面也禁忌提说大肉,当官的想出这么个说词来,也成为弟兄们私下里穷开心的话题。
李志、荆洪文一路上没肝没肺地在嘴上穷开心,马文彰心里有事,只顾听他俩斗嘴,偶尔咧嘴一笑,没人去注意李德茂,他也就悄寂寂地跟在车后面,想他的心思。
走了三里多地快到中午时,看到前面向左岔出一条小路通向一片梨园子裹着的一处庄子,果园子外围长着浓密的白杨树,再远处一片芦苇靠着西面长着红柳的沙梁,黑洞洞老远就有一种莫名的阴硬感觉,常说啥地方出啥人,陆家庄子选在这里进可以上路,退可以藏身沙梁后面的一湾红柳疙瘩里,怪不得能通土匪,拉拢官兵,早就是选好了。
陆家兄弟早已在斜开的大门口等着了,荆洪文看着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兄弟俩小声骂道:“这狗日的,鼻子比狗还尖,真个能掐会算,咋就知道我们就这会来,通了土匪祸害乡邻,马家队伍来还得是坐上宾,这豆子转了一圈还是转到了他家的口袋里,这狗日的咋不受报应。”弟兄们也都应合,确实该遭报应。
有人过来把马车赶了过去卸豆子,陆家兄弟在上房里已支好了方桌,满大盘的手抓羊肉,油饼子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马文彰也不客气,带着弟兄们痛快地吃了个满福,酒是不敢沾惹。一袋烟的工夫,推过饭碗,马车也腾空了,陆家兄弟俩抱拳皮笑肉不笑地送出了马车上的四人。
太阳斜西送豆子的事算已办妥,四个弟兄吆着马车准备回堡子,一路上没说话的李德茂突然扯住了马缰绳,对马文彰说:“今天合该让我们弟兄走,你前天晚上说的话我是当真了,荆家大哥,李家哥你们逃不逃我不知道,我和马家大哥是熬够了,今天你们和我们一起跑,还是回去,都随你们。”
荆洪文、李志也早已是熬不下去了,都赞成跑。李德茂跳下车,从车厢下面取出一个毛口袋,里面装着四个人的白板子皮褂子,一口铁锅和半袋子干馒头,然后又从衣襟下取出刚才在陆家装的一包肉和油饼子。马文彰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想不到小兄弟不声不响下面干大事,这还有啥说的,把马车在陆家的苜蓿地里一縻,四人便顺着殷家地湾,溜到上湖,等到天全黑后,又折回到下西头沟里的一处崖洞里。马文彰和李德茂站在下西头沟的坡上能看到,夜空中堡子前后火把来回绕动,他们知道这是马有布在搜寻他们,真要被抓到非打断骨头,不竟吓得瑟瑟发抖。
如今他们只能爬进潮湿低矮漆黑的洞子藏起来,先熬过这一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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