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01

母亲不到三岁时，外婆得了重病，不久就扔下了母亲他们兄妹三人，离开了人间。当时，大舅刚过5岁，母亲不满三岁，母亲的妹妹刚出生不久。

外婆的去世，对外公打击很大。他不愿接受妻子已经离去的现实，不想一个人面对沉重的家庭负担，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扔下了母亲兄妹三人，离家出走。有人说他离家后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解放前夕跟国民党军队逃往台湾；有人说他在离家几百里只外的地方娶妻生子；也有人说他在流浪过程中，客死他乡。不管那种说法，最终都没有被证实。因为自从外公离家出走以后，家人再也没有得到他的确切消息。

外公离家出走，使母亲兄妹三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外曾祖母家里的负担本来就很重，外曾祖父长年有病，她自己最小的孩子和母亲年纪相仿，照顾三个孙子孙女的重任一下子落到了她的肩上，她把对自己不负责任的长子的怨气都撒在了母亲兄妹三人的身上，一不顺心就对她们非打即骂，可怜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母亲曾经告诉过我们，在她的人生经历中，有一个日子让她一辈子都刻骨铭心。

那天，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不满四岁的母亲带着她的妹妹在院子里玩，那时，她的妹妹还没有学会走路，母亲年龄小，又抱不动她，只得看着她在院子里爬来爬去。不一会儿，她的妹妹就变成了一个小土人了。可是年幼的母亲哪里会料到，一场危险正悄悄向她们袭来。

当时，家里喂养了一头母猪，刚刚生了一窝小猪，母猪饿了整整一个晚上，家里的大人还没有来得及给猪喂食，饿极了的母猪一边嘶叫着，一边用嘴拱着猪圈门。

忽然，母亲看见母猪拱开了猪圈门，冲到院子里来。这时，她的妹妹正爬到了猪食槽边，用手抓着槽里残留的猪食玩。也许饿极了的母猪误以为满身泥土的妹妹是它的食物，它冲过来，一口叼起了妹妹。母亲惊呆了，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惊动了家人，大人们跑出门来，看到孩子被母猪叼走后，都飞快地冲过去，从母猪的口中夺下了孩子。可是那可怜的孩子被母猪咬到了身体要害部位，已经气绝身亡了。

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母猪咬死了妹妹，这悲惨的一幕，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无法弥补的创伤。当时，恐惧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她浑身不停地哆嗦。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慰她。可是，没有人安慰她，她只得一个人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凄惨地哭泣着。

外曾祖母并没有因为母亲失去妹妹而对她产生一丝怜悯，更是变着法儿折磨她。

每天晚上，外曾祖母都要让年幼的母亲伺候她抽烟，为了方便点烟，她让母亲站在自己的头前，随时伺候她抽烟。有时，整夜都不让她上炕睡觉。寒冬腊月，母亲的脚都被冻僵了，可外曾祖母一点都不怜惜她。只要她稍微一打盹，就会被她的祖母拿起长长的烟锅杆，狠狠地抽打她一顿。母亲的身上经常被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有时母亲实在困极了，趁外曾祖母睡着后，就趴在潮湿的地上睡着了。常常是还没等天亮，只要外曾祖母一醒来，就又赶着她去干活了。

别人家五六岁的孩子，还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而没有了爹娘的母亲只能是家中的一根草。她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喂猪、割草、抬水……小小年纪的母亲，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个子长得又瘦又弱，洗涮全家人的碗筷时，她要在脚下踩着木墩才能够得着锅台。

最让母亲刻骨铭心是外曾祖母给她裹足了，母亲7岁那年，外曾祖母就开始给她缠足。裹足时外曾祖母先把她的关节扭屈，并把脚上的横弓和纵弓扭到最大的限度，除大拇指外，其他四个脚趾都贴到了脚底，然后用布条把扭曲了的脚缠裹起来，用针线密缝起来。钻心的疼痛使母亲感到了生不如死。

别人家的女孩子裹足，有家人的悉心照顾。而可怜的母亲裹足后，没有人照顾她，外曾祖母根本不管她的死活，把裹脚后的母亲扔在一边不管不顾。

母亲的双脚由于被长时间的包裹，血脉不通，开始腐烂，脓水从裹脚布外面渗了出来，奇臭难闻。那时，正值夏天，苍蝇在她的脚边嗡嗡飞舞，母亲的脚上都开始长蛆了，疼得她昼夜不停地哭泣。

当时，母亲的二婶刚结婚不久，她十分同情母亲，就劝说自己的婆婆：“不能这样给孩子裹足，这样下去会要了她的命的！”外曾祖母说：“这个死女子，真是我的累赘，谁爱管她管去，我不管她了？”

外曾祖母这样一说，母亲的二婶才敢插手照顾她。她上山采来草药，熬成药水，天天给母亲清洗伤口、才使母亲脚上的伤口满满愈合了。

母亲一生都十分感激自己的二婶，如果不是她及时给自己疗伤，她不仅会失去双脚，甚至生命都难以保住；如果不是她的二婶在母亲孤苦无援的童年生活中给予她照顾，母亲也许会挺不下去的。母亲兄妹三人，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人。母亲得哥哥是因病去世的。

恶人终有恶报，外曾祖母年老之后，喜欢外出闲逛。她在一次独自外出后，忽然失踪。家人费尽周折找到她时，才发现她失足掉入路边的一口古井里，已死去多日，全身已经生满了蛆虫。

母亲在世时，每当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总是泪流满面。苦难的童年虽然给母亲的心灵造成了抹不去的创伤，但也磨练了母亲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意志。

02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经过媒人撮合，十七岁母亲和比她大两岁的父亲成亲。父亲性格温和，对母亲知冷知热，两位老人一生夫唱妇和，相处的十分融洽。

这也许老天眷顾母亲的童年受了太多的苦难，给予母亲的补偿吧！

父亲共兄弟三人，当时，大伯参加了红军，他跟着红军队伍出生入死，转战南北。通常是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杳无音讯。大伯母带着几个孩子跟着老人及兄弟们生活。

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父母结婚不久，叔父也成了家。随着一个个兄弟姐妹们的出生，家里的人口一下子增加到二十多口人。

祖父和祖母也慢慢地步入了老年，父亲从祖父手中接过了掌管着一大家人生活的大权，负责一家人吃穿用度和春耕秋收。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分工十分明确，男主外，女主内。父亲和叔父带领兄长们耕田种地，母亲她们妯娌三人负责照顾一家人的生活。

母亲从小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她在家中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她主动担负起家中任务最繁重的磨面工作。

全家二十几口人天天要吃饭，石磨必须得天天不停地运转，磨出的面粉才能够保证一家人的生活。为了推磨方便，母亲住进了家里的磨坊，每天鸡叫头遍就从炕上爬起来，把毛驴套在石磨上开始磨面。蒙着眼睛的毛驴趁人不注意不仅会偷懒，还会偷吃石磨上的粮食。

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一边往石磨里添粮食，一边在面箱里用铁罗筛面，那筛面时发出的“咣当”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十分清晰。我们兄弟姐妹就是在这“咣当”声音中慢慢长大的。

每天磨完面，都接近晌午了，就连拉磨的毛驴都累得停下来不动了，可母亲还得照顾自己年幼的孩子。她每天除了吃饭和晚上可以休息几个时辰外，其余时间几乎连轴转。尽管累，但母亲从无怨言。

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难免会为鸡毛蒜皮的事起摩擦，每当这时，母亲总会忍让，不让矛盾扩大。按理说，作为一家之主的妻子，父亲的采购回来的布匹和针头线脑，母亲有优先享用的条件，可是，母亲生性耿直，从来不多占一点便宜。

为了避免矛盾，父亲每次购物回来，他都把购得的物品拿到祖父祖母的屋里，先让大伯母和三婶挑选，母亲总是最后一个从祖母那里取走需要的物品。尽管如此，还会引来家人的闲言碎语。母亲虽然委屈，但她从来不把矛盾扩大，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妯娌们的指责。

母亲经常说：“亏吃不死人，只有病能害死人，吃亏就是福！”

冬去春来，斗转星移。兄弟姐妹们一个个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做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孩子们的婚姻大事全由他统筹安排，他常常用姐姐们婆家给的的彩礼钱用作哥哥们娶媳妇下聘礼的费用。分家之前，父亲为他们兄弟三人的八个儿女成家或定亲。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父亲一人掌管一家三四十口人的生活，不仅没有让家人挨饿受冻，还为家中购买了土地，扩展了住宅。这不光是父亲一个人的功劳，也离不开母亲在背后默默地支持。

随着家里人口的一天天增多，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许多矛盾凸显了出来，因此父亲兄弟三人决定分家。

当时，全国已经解放，大伯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地区粮食局工作，刚刚解放，百废待新，大伯一心扑在工作上，无暇照顾家里。大伯的长子刚刚成家，持家过日子还没有经验。三叔一辈子只知道在地里干活，不理家事，分家时，祖父和祖母跟他一起生活，帮助他们料理家务。

分家时，在原来居住的地方只能容纳两家人，必须有一家要搬到两里之外刚购买不久的住宅居住。故土难离，毕竟在老宅生活了二十多年。三家人谁都不想离开老宅。

深明大义的父亲和母亲做出了让步，决定搬离老宅。当时父母已经生养了六个孩子，母亲还怀有身孕，母亲从心底里不愿离开。据说搬家那天，母亲是流着泪离开老宅的。

父母新入住的住宅是父亲从本族的一个伯父手里购买的，这位伯父年轻时是一位十分有能耐的人，家里的日子过得比较富裕，可是在他步入中年后，却吸上了烟土，伯母在帮他烧烟土的过程中上了瘾，也吸上了烟土。

他们夫妇俩抽烟土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就开始靠变买土地和多余的住宅，以供养他们吸烟。就这样，父亲花钱购买了他们出卖的土地和几孔窑洞。

父母带着哥哥姐姐们离开老宅，搬进了这几孔破旧的窑洞，和这位抽烟土的伯父夫妇成为邻居。

伯父是一个十分霸道的人。他们为了把买给我们家窑洞门口的那棵大树占为己有，却把两家的隔墙筑到我们家的院内，我们家院墙外的一大片护庄地成了他们家打碾粮食的场院。

有时，我们家饲养的家禽和家畜会误入人家场院，就会招来他们家人对父母的一顿责骂。有时，父亲实在忍不住，要和他们讲理。母亲劝解父亲：“远亲都不如近邻，不要把关系闹得太僵。”

尽管伯父他们如此霸道，可是母亲从不计较，见了他们还是笑脸相迎。甚至，家里做了好吃的，还背过父亲给他们送过去。

由于解放前长期吸食烟土，伯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伯父的女儿都嫁了人，最小儿子也当了兵，只剩下了他们两位老人。他们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就连吃水都成了问题。

母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时我已经十六七岁，母亲就让我每天给他们家挑水。父亲对母亲说：“你难道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吗？”

母亲说：“怨怨相报何时了？他们现在有难处，我们是邻居，不能眼看着他们受难而不管！”

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她从小受过太多的苦难，所以，当她看到别人受苦的时候，就伸出援手，帮他们脱离困境。就是过去曾经刁难过她的人，母亲也会以德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