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多年,南来北往,坐了不多不少的火车,动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哭过,吵过,蹲过,站过,当然也坐过。
不管什么状态,相信大家都被送饭车,卖货车碰过,磳过,咕咕哝哝地埋怨过,最后还是不得不起身避过。
这一次,是一趟普快,上了车一看,座位临着过道,我心里有点不爽。在车上,我有个坏习惯,会不自觉地跷起二郎腿,眯着眼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那样很成熟,很优雅。昂起的脚便经常会被过往的行人和小车推来搡去,我不得不中断自己的美梦,一次一次委屈地收回自己得意的腿。
人还没上满,四处一瞧,还好,左边靠窗的位置空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先坐上去再说。窗外有人断断续续地朝车里跑来,大包小包的行李在裤腿间跳跃。
车快要开了,我收回飘散在窗外的思绪,准备一头栽进自己酝酿的梦里。
这个位置没人吗?一位女孩一边喘着气一边问。
没有人回答,这在意料之中,这个座位不是他们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就具有中国特色。
你坐吧,那是我的,我坐在这个空位了。我迅速将思绪扯出梦外,脸上堆起显而易见的微笑,面对这个姑娘,很值得保持一个乐于助人,温暖阳光的帅气形象。
谢谢。姑娘的声音像拌了蜜,甜而不腻,悄悄地瞄了我一眼,脸微微发红。
姑娘拖着一个行李箱,想要放上货架,试了一下,没有成功。也许是箱子太重,也许是她娇弱,少了那份力气。
姑娘的脸更红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恼恨地蹙起眉头。
周围的人依然保持特色。
我是个急性子的人,尤其是看到女孩需要帮助时,我更心急,巴不得一下跳过去,献出我所有的力气。
何况她要坐我的座位,何况她看了我一眼,何况我们算是有缘份,何况她叹了一口我能理解的气。
何况我青春,阳光,容易被异性吸引。
我站起来,将货架上的东西两边一分,双手一把将箱子举过头顶,稳稳地落在货架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举止得体,气质上乘。
箱子真的好重,我将双手背负在后面,暗暗搓动发麻的手指,脸上春风拂面。
谢谢,谢谢。姑娘的小嘴脆生生地一迭连声。
没什么啦,举手之劳而已。我极其大度地一挥手,亲切地扫了姑娘一眼,姑娘像受惊的兔子,立即收回眼光,低下头去。
我返回座位,心像被什么挂着,再也无法平静,梦早已远去,两只脚也规规矩矩。我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刷着无聊的消息。
其实我贼眉鼠眼,眼睛总是落在别处。
姑娘掏出一本书,心无旁骛地看着,一绺头发垂在胸前,她认真的侧影是车上我唯一看得见的风景。
火车咣啷咣啷,一声长啸,在一个小站停下。小站很孤独,没有人下去,倒是上来一个怀抱小孩的妇女。
在停车的间隙,人们仿佛从沉睡中醒来,叽叽喳喳,抓紧时间聊天,抓紧时间认识彼此,抓紧时间对小城的实力作出评估。人们目不斜视,对刚上车的妇女无暇顾及。
那小孩对这个世界很不熟悉,也很不满意,一直在妈妈怀中哼哼唧唧。妈妈反复劝说,一直苦口婆心讲着道理,小孩不依不饶,继续自己的犟脾气。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已经没有空位了。小孩很愚钝,看不出什么苗头,还在不识趣地叫唤。有一两个极考究的人已露出不满,准备履行社会责任,出面呵斥。
我的屁股提起又放下,心里像有老猫抓。让不让?两个我在博斗,让了,我就没座,还有好几站,可怜我的脚又要受累。不让,两人的身影在面前晃荡,两人的声音一直往我耳朵里钻,两人的处境使我想起在火车上的度日如年。
太多的人依然在侃得热火朝天,小小的我依然在一个角落与自己纠缠。我想做一个平凡的我,犹如众人,我又想做一个脱俗的我,让姑娘侧目。
阿姨,到我这儿来坐吧。
姑娘的头从书里抬起,笑吟吟地看着那母女。她实在是太用心,应该是刚刚感觉到车子停了。
小孩早已挥手弹腿,向那座位拱去,透过窗户的阳光,星星点点地洒在他稚嫩的脸上,闪耀着一片片光明。
姑娘已经起身,靠在椅子的背上,朝我歉意地笑了一下。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因为自己的犹疑,我终究还是没能免俗。姑娘的笑像一面镜子,折射进我的心底,让我看清楚了更真实的自己。
慢车就是慢,在这么一个小站,居然还赖着不想走。我有些心急了,好像靠着椅背站着的是我自己。
也许它是在等一个人,因为窗外又有一个人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12号,先生,你那个位置是我的。这个汉子一手扬着车票,一边大声地嚷。那些兴致勃勃谈古论今的人们一下子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射向我,好像我偷了什么东西,一下子被逮个正着,赤裸裸的暴露在他们面前。
我低下头,赶紧起身,像被人捉住了奸情,脸颊滚烫。
我站在走道里,倚着旁边的椅背,一双腿居然微微地抖。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轻轻嗤笑,有人目光里有把刀,有人蠢蠢欲动,准备踹我几脚。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
有人轻轻地拉我的衣角,我抬起头,姑娘正默默地注视着我,眼里有火苗在烧,带着一点狂野,更多的是温暖与羞臊。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只说给我听,仿佛说重了,就沾染了尘世的灰烬。
姑娘的脸上带着书香,眼中满是关爱。
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进入两人世界,嗤笑,议论,指点,鼓噪,统统见鬼去吧!
我们都站着,在过道里,有人来人往,有小车穿来插去。我没觉得累,双腿站得笔直,我离姑娘很近,可以聆听她甜蜜的呼吸。
小孩爬上椅背,柔软的小手轻抚着姑娘的面颊,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小孩的手抚摸着,光滑柔软,像绸缎,我舍不得离去。
哦,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我的手摸着了姑娘的脸,像绸缎,光滑柔软。
有阳光透过窗户,星星点点,洒在我和小孩的手上,姑娘的脸上,一片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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