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名士辈出却让人迷茫的一个时代,也是一个经常出现在文人梦里的一个时代。因为不知置身何处、心向何方、魂归哪里,所以迷茫;又因为艳羡名士们的才华横溢、洒脱不羁和纵情抒怀,只能在梦中回味。
晨曦初露,清泉奔流,水音潺潺,竹叶飘飘。执麈尾而卧竹石,饮清茗而品自然之冲淡;持杯盏而望苍天,酌美酒而歌人生之况味;抚瑶琴独自吟哦,如椽之笔如行云流水。或清谈老庄,或抚《广陵止息》,或吟诵《幽愤诗》,或食散而觅仙。
自由而奔放,放浪而形骸,仿若在这片竹林寻到了人间的极乐;六艺而天成,率性而天真,又彷如在自然中找到了精神之寄托。
这就是嵇康的朋友圈:竹林七贤。
山涛说:与斯人比,我度为胜。
阮籍说:夜中不能寐,坐起弹鸣琴。
嵇康说: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
王戎说:复来俗物败心肠,耍巧逢源擅伪装。
刘伶说:喝酒。
向秀已经把瑶琴备好,阮咸的手指落在琴弦上——一曲轻音波云渺,万籁俱寂落潇潇。
魏晋的名士们生活在精神压抑的时代,但他们并没有被那个时代所禁锢。一片竹林,一泓清泉,一座幽篁,一张瑶琴,一支秃笔,一首绝句,麈尾佛尘,清茶一盏,淡酒一杯,五石仙散,高歌而谈。当然少不了竹与诗,少不了琴与歌,更少不了超乎凡尘的淡然情怀。
吾欲乘风归去,不如林下休契。何为休契?南国风俗,每年三月三日要迎春集会,以待美好春光的来临,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文人集会,被称之为“雅集”。
最著名的雅集是曹魏时期以建安七子组织的“邺下雅集”,这是文人雅集的滥觞,而“竹林雅集”追随其后,及至兰亭雅集达到了高潮。不过七贤名士把只有高层干部才能参加的雅集,从铜雀台下搬到了山阳的竹林里,而且内容丰富精彩纷呈。
竹林雅集的主人们为自己准备了一场没有曲终人散的精神盛宴,当一经为世俗人所知的时候,便惊艳了一个时代。以至于流传了一千八百年的故事,至今还在为中国文人们津津乐道。
那么,魏晋名士的代表竹林七贤的“雅集”日常都有什么内容呢?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到公元249年的三月三日吧。
谈玄
一提起清谈,大家便记起了一句话: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在那个以谈玄为精神寄托的时代,他们找到一条无为的路,找到了一条能让自己的精神遨游宇宙的方法:谈玄。
何为“玄”?颜之推在《颜氏家训•勉学》中说:《庄》、《老》、《易》,总谓三玄也。及“三理四本”论,顺便提一下《四本论》,乃是钟会所撰,其与嵇康还有一段渊源。谈玄时,手执麈尾者侃侃而谈,提议、会意、清议均与精神相关,洒脱而自然。
饮酒
饮酒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发泄,是一种寄托,幸运的是竹林七贤里不缺乏“饮者”。李白曾有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大概就是从竹林七贤这得到的启发。饮酒是文人墨客的保留项目,清谈、作画、书法的时候,借助淡酒一杯能够提高精神境界,所以后来的书圣王羲之才能“曲水流觞”写出千古《兰亭序》,李白才能杯酒诗百篇。
不过七贤饮酒是各具特色的,下面简要介绍一下七贤的酒品:山涛饮而有度,阮籍借酒而遁世,嵇康以酒而养心,阮咸耽饮而虚浮,王戎狂饮而达旦,唯向秀谦和而淡然,品一点便是好的。为什么不提刘伶呢?他已经醉得让家人给埋了。所以,饮酒是以助欢乐的,在那个乱世频仍的年代,这些胸怀锦绣的人以饮酒为避世,麻醉自己逃避现实,无意间留下了千古佳话。
抚琴
琴,知己者。七贤聚会不能没有琴,而偏偏七贤之中有三位抚琴的绝世高手:阮籍,阮咸和嵇康。阮籍之父阮瑀是建安七子当中的古琴大家,他饮酒必抚琴,所以才留下了古琴曲《酒狂》。而嵇康是“琴痴”,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曾言: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此愿毕矣。多年后嵇康因吕安案件牵连,行刑洛阳东市,抚一曲《广陵散》,哀叹的不是生命即将完结,而是这首旷世琴曲“从此绝矣”。
最后才提到阮咸,因为他不仅擅长抚琴,还著书立说《律议》传世,不仅著书立说还发明了一种乐器——阮。就是后来传世的琵琶,亦称“阮咸”。玩都能玩出如此高的境界,还怕没有不成功的事情么?
服食
服食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最为流行的一种休闲方式,是道家求仙必备的良药。据说是正始年间名士、玄学宗师何宴所创。他们服用的是“五石散”,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和赤石脂五味石药组成的中药散剂。无论从道家丹药和中医理论而言,服食所造成的结果都是不可预测的,很有可能无法达到“长生”之目的,倒是折损了寿命。
有考证说服食之后会浑身发热飘飘欲仙,精神放松行为怪异。所以魏晋很多名士无论春夏秋冬,必须穿宽大的袍服,估计是散热效果良好。嵇康在《养生论》中说: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焕然流离。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游仙
游仙是一种隐逸文化,在魏晋时期最为流行。因为社会政治环境恶劣,名士们都遁隐山林不问世事,游仙也就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所谓的“隐逸文化”也是魏晋时期的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是那些有隐士风度的名士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何为“隐士风度”?十六字口诀:平和冲淡,超然脱俗,注重心意,步距形迹,不苟富贵,不慕荣辱,随遇而安,一任自然。
如果你达到了上述“十六字”的境界,不论你身居都市繁杂还是遁隐山林,你就拥有了隐士风度。嵇康是在游仙的道路上走的最远的一位,而且他“碰”到过“仙人”——孙登、王烈,估计是比嵇康还狂热的“游仙分子”。据说孙登长得仙风道骨,服食之后便进山“长啸”,忽而消失也。
啸,也是一种率性。有时间单独写一篇魏晋名士是如何“啸”的,一定会让各位大开眼界。
文学
一千八百多年后,能让后世的人记住竹林七贤的,除了那些以讹传讹的传说之外,就是他们的文字。如果没有这些对后世影响极大的文学成就,竹林七贤也不会千载流传。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在中国诗歌史上,估计只有嵇康才能写出如此风度潇洒的诗,没有任何世俗的习气,清纯得像一个处子。后来因吕安案件牵扯,嵇康入狱,作《幽愤诗》一首,86行344字,洋洋洒洒。这首诗是嵇康最直接、最深刻、最全面地对那个时代不公的愤怒。实际上是对司马家族的鞭挞,所以,他必须死。
阮籍的《咏怀诗》在中国古诗历史上的地位极高,凡82首。用笔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感怀颇深却不留痕迹。钟嵘在《诗品》中说:言在耳目之内,情在八荒之表。而及其他几位,虽然有诗文传世但并不多。“酒中仙”刘伶只留下一首关于喝酒的诗,看来正符合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啊。
竹林七贤每一位都是大才子,即便平淡重和的向秀也是“才美不外现”者,所以才成为那个时代的文人符号。他们的“雅”在于境界,而非附庸风雅;他们的“雅”在于精神,绝不是趋炎附势。但是,他们所追求的是一个“乌托邦”式的世界,思之而不得。他们有面对乱世的淡然,也有内心的悲苦,有过痛苦的挣扎,更有无比愤懑的痛楚。他们是那个时代的文化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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