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这个东西是距离产生美，结果我这一上楼，距离拉开了，美没了！
——《昨天今天明天》
易程已经彻底适应了没有手机的生活，他以为他会挺不过来，事实证明还是老话说得好：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易程就是那种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父母花钱让他上了重点中学，考上一个二本计算机专业。毕业回到老家即失业。
他想去大城市闯荡，计算机专业就是大城市的标配，小县城毫无用武之地。爸妈给他找了一家公司做行政，工作简单，时间充裕，挣钱中等。
26岁结婚，有房有车。妻子是相亲认识的，肤白貌美，工作好——是个医生。结婚两年生了儿子，一切都按部就班，和和美美。
上天给了易程改变人生的机会——挖矿。
挖矿大家都懂，搞几台机器，日夜运转，赚取能源消耗的数字货币。只是这时候挖矿已经卷成那啥。
易程曾经拥有过数字货币，如果放到现在，他已经实现财务自由。
现在他只想要人身自由，没错，他已经陷入非法网络电信组织。
茫茫戈壁，只有一条电线一条光缆，绵延向远方，一座古堡一样的房子，每日经历风沙的侵袭，地上没有一片绿叶。
有一次易程在运送给养的货车上见到一片绿叶，许是穿越树林时刮下的吧。树叶如此之美，让他难以形容，像妻子张开的干枯手指，透着绿油油的温润，饱满，生机。
有人试图逃跑，被挂在城堡前的旗杆上，曝尸三天，最后不知道被埋在哪个沙坑里，永不见天日。
易程的工作是照看几十台矿机稳定工作，因为他是学计算机的，所以应该懂得矿机维护。实际他啥也不懂，他只是不想被关进小格子里给亲朋好友要钱。
维护矿机并不难，只要保证通电就好。难以忍受的是噪音和燥热。机器轰鸣，并且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导热脂蒸发的味道，那味道就像电气焊金属燃烧。
夕阳西下，又是枯燥的一天结束了。易程觉得换班的小果冻已经抑郁了，他不说话，抿起嘴唇，面黄肌瘦。
“昨天又没吃饭吗？”易程问他。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易程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女人问男人，“你爱的永远，有多远？”
“你走吧！这里将成为地狱！”小果冻践行了舍身取义这个词。
大火带走了小果冻，带来了消防员。带走了丧心病狂的匪徒，带来了易程这些幸存者的自由。就在这个好看的黄昏消散后的夜晚。
易程一直不理解，一个计算机房有什么可燃物，能燃起那样的熊熊烈火。火光吞噬天际，吞噬明月繁星。戈壁的星空是最纯最美的。
他理解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只是一段代码，一条光纤。读懂了就能交流，读不懂就是行尸走肉。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一段代码和一条光纤。如果他能读懂代码，小果冻就不用牺牲，他在代码中留下一扇门，需要易程从外面打开，易程不懂，自顾着去吃饭睡觉。
易程被人指点以后，破解那段代码时，眼前浮现出，那扇门内小果冻焦急地期盼和失望地奔赴黄泉。他只是失望，却并不后悔。他本就没有抱太大期望，又不想失去幻想。
易程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体会到的不是小别胜新婚，而是无言地唾弃，无声地反抗。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什么也没有做。
不去做，就不会错。这也是真理，无懈可击。
八个月，易程已经戒掉了手机。他不知道与谁交谈，不知道如何交谈。
他尊重妻子的意见，选择了离婚。不只妻子不知道如何沟通，他也不知道。但妻子给出的理由却是：“我不能等你那么久，毫无尽头。”
这是易程被解救以来，唯一听懂的一句话，除了这一句，所有人的沟通，都在逼迫他回到那个戈壁中的城堡，回到那个没有手机，只有排风扇轰鸣的矿场。
易程把小果冻的那段代码打印成花体，装裱在一个遗像框里。一炉香灰，三支梵香，一盘苹果。小果冻说过，“我是苹果味的。”
易程在达达咖啡馆见到了棒棒糖。棒棒糖是小果冻的前女友，她是个干脆的女人，在马路对面等，看到易程坐下才走过来。
先给他一个大耳光，把易程的左边脸打肿，然后再给他一个三分钟法国式长吻，最后才抱住易程，“呜呜呜”地哭起来。
这个流程她练习过千百遍，甚至那一个响亮的耳光，她都是在健身房的橡胶人上反复练习的。
原来，对于易程来说的不毛之地，只是小果冻和棒棒糖的后花园。
“我能相信傻大叔吗？”
“你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至于傻成那样吧！”
棒棒糖甚至在代码中加入一个鬼脸。
“是我对你盲目的信任，害死了郭东，你要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棒棒糖毫无征兆和背景，就说出这样一句让易程无法拒绝的话。
“从今天开始，你要认真学写码，扛起红客的大旗。”这是棒棒糖给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要求。
当易程坐在课桌前，听着台上棒棒糖老师，讲着天书一样的函数关系。
棒棒糖内心懊悔得要去自杀，她当初怎么会把小果冻的命，交到这样一个老白身上。
易程的进步速度又让她震惊，仿佛小果冻附体一般的精彩转换。
易程倒感觉不到什么，他只是一门心思学习，练习，思考。他的人生找到了方向。
在棒棒糖网站上线的时候，一群有梦想的孩子，开始追随一位有担当的大叔，开拓光纤节点上那些未知的领域。他们时常大获全胜。
棒棒糖网站得到多家公司的青睐，纷纷投来橄榄枝时，棒棒糖正被新新人类折磨得焦头烂额。
她开始佩服易程，原来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沟通方式，叫：“你好呀！”
每当易程说出这句话，新新人类马上放弃嚎啕大哭和手舞足蹈，转而投身他的怀抱，去仔细研究他稀疏的发际线，幽深的鼻孔，或者那一对挺括的招风耳。
“太神奇了！”棒棒糖说完就安然入睡。她梦到了自己和小果冻在沙漠上赤脚奔跑。
沙子是那么温暖柔软，小果冻是那么睿智阳光，一只大鸟在高空盘旋，一泓清潭就在天边，他们不停地奔跑，趁着落日奔向潭边伊甸园。
“我梦到小果冻了。”棒棒糖一边说，一边任由易程把自己拥入温暖的怀抱，任由她决堤的泪水，打湿他的胸膛。
“他让我原谅你。”棒棒糖说着，去给新新人类盖好薄被。
易程下床，轻轻拉开窗帘，一轮明月正紧盯着这个窗口。他长长地松一口气，揽过棒棒糖的肩膀，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头，对着那月光说了声：“对不起。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总会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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