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静如三更,房清胜过涧水。正是过午二时有余,我伏案笔溅浪花般洋洋洒洒,以日光代烛火,照现纸上字样。不到半个时辰,活字的盛境奇景,已经将我淹入其中,不能自拔。
谁若说这是野山隐者的高雅书斋,想必他是看错了。此间书架稀稀疏疏,横八竖七的只有几本大贤良遗。离屋不到一箭之地,商家吆喝西瓜、萝卜,三角秤二斤。谁若道我是文豪大家,至尊显号,却也惭愧。如今尚是个嫩骨学步行的毛孩子,常弄拼音儿耍章回,只写得零零落落几笔,如泉中浸泡之枯叶,久不得润湿。可数的孤星点点,如夏日的冰雪,难落九重天。
未几,我房中静入非常。一只茸毛大耳,尖嘴长尾,状如地瓜,轻巧机灵的老鼠串将进来,生了一阵烈风,经直躲入橱柜之中,伺机以待。我却如死了的活尸,执笔划出纸声,又如活手的木偶,专摇笔杆。
须臾,我伸腰舒腿来解麻木的身体,学起秀才的声音朗读了一篇自己的作品,仍入寂静。
那橱窗里的老鼠伸脖子探出脑袋,棉团般挪来挪去,试着胆子,吸口山林里的仙气,放开步子,足踏云雾般朝果品来了。我正沉溺在字眼里,全然不知。
盗贼惊疑实是心虚,偷窃慌恐就会颤抖。就在那门左壁墙,图画中央,吊睛白额,斑斓虎蹲。一只利爪微露,钢牙布阵的凶煞花猫,拖条铁鞭蛇尾,正视桌角。威风凛凛,如猛火冲宵。神鬼尚且惧怕,远遁而逃。狼狮尚且战兢,杳然无踪。这泼鼠见了,倒逞英雄,施展祖传兵法,早出一计。斟酌着若步步为营,闪电袭击可以成功。于是它以物掩体,贼眼窥猫,流星掣电般前进,藏在椅后,自认为无人知晓,高枕无忧!
片刻,老鼠如前翻模样,警惕危险,方才出动。至椅至鞋,至窗至壶,走了八九个障碍,才到得桌下。
这时,微风擦着铃响,瞧它前爪先起,后腿一蹬,纵身一跳。如漏网之鱼,似丧家之犬般撞椅碰鞋,拖袋踩瓶,向后火速撤退。钻入墙角,呼吸弄得失调,歇了大半天也不露面了,想必是认为画中之猫欲扑来了吧!
这呼啦、乒乓响作一团,原来是老鼠将袋子、瓶子搅作一堆弄的。打破了长久的轻悠,碎裂了我梦中的幻象。把我惊醒,回头看去,鼠已走了。我恨恨不已,吵走了难得的美景,再无下笔之地了。
正是午时去而未时来的时候,泼鼠复出,流涎三尺,淌许多在地上,就是不能立即下咽了那散香的果品。
它走旧路,仍用那个计策。待到了桌角下面的时候,却不看路而上,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它比特务监视还严密,我已不在书本上了。欲诛此毛贼,以解扰乱写作这口恶气。随即掷个没盖的瓶儿过去,老鼠早觉不对劲了。跃了有凳椅的高度,如同半空中的沙袋坠下,滚水珠般翻了两个筋斗,站立稳了,侧身朝外旋风般溜走,苍鹰也别想追得上。可怜这瓶儿着地之后,不能再盛装了。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我复读书不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