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杨柳风总要比南方迟了一二个月才渡过莫河，直到四月莫北国方是柳絮似漫天飞雪。
五月底连城春色甚浓，连城人得了暖意方显得活泛起来，莫北的边民才驮着去年冬季猎的皮毛兽肉干货入境来到连城，换取下半年直到次年五月的日常必需物资。
一百多年来南阙的连城南货北易，北货南运，与莫北边民相安和谐，也正是百余年来的安定成就了连城小小的富庶热闹，而两国边境上的人们融洽的仿佛忘了自己各有归属，只觉得大家都是生活在莫河边的人，仿佛莫河才是他们的共同家园。
二十一年前连生就出生在莫河边连城一座不大却不小的宅院里。
祖父姓连，与连生父亲一样也算得上读书人，虽自称读书人家，却无半点功名，只读闲书打发时光。连生年幼懵懂，只知生活悠游自在，十分惬意。直到年纪稍大，见祖父与父亲并不似别人家出外经商挣银钱，也不谋一份吃皇粮的公差攒晌银养家。过着平常普通的日子，生活却从不曾窘困拮据，是以连生偶尔十分疑惑，问及此事，父亲却总拍拍她的脑袋，笑呵呵地告诉她，且宽心度日，等她再长大些会告诉她其中的缘由。时间久了，连生也便不再纠缠着祖父与父亲，渐渐淡忘了。
祖父作为家中长辈却极少插手家中的事，全由连生的父亲做主，就是父亲随意的给她取了一个脚夫也看不上的名字，也没啥看法，有个名字就是方便与他人区别，因此连生这个名字是既不富贵也不秀气，只表示连家生了个娃。
连家父子的随意似乎并不仅仅止步于连生的名字，就连教养也按自己的兴致来做，既是书香人家除了读书这件事不能缺省，其他的玩泥巴掏鸟窝跟外面的小孩打架也随她自由，全不当女孩来教养。
幼年之时祖父平常便传授给连生尽是一些不实用的东西，给她讲南阙莫北两国的地形气候风俗人情，一些奇怪的算术和语言。带她在酒肆茶馆跟各种人接触学习他们的方言，甚至让她跟着莫北的街头艺人学各种舞蹈杂技，说是艺多不压身，三脚猫的武术让她强身健体以便自保，及笄之后女红也学了一段时日，因她自由惯了坐不住不久便荒废了。
就这样连生便长成了一个生性自由不受拘束的假小子，与其他人家女子风范相去甚远，更要命的连家父子似乎从没考虑过连生将来要找怎样的婆家，一任她疯野。因此连生的见识远多于常年养在闺阁的女子，做事不拘泥于陈规旧俗，更像个男子，除了母亲长辈们却不为此忧心，祖父甚至沾沾自喜，仿佛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连生偶尔也觉得祖父与父亲的行为异于常人，不过大约是继承了他们宽心的基因，对自己终身大事连生也不焦虑，及至年纪再大一些更是常与栗阳初混迹在市井街头，学了一点如何走江湖皮毛。
栗阳初小她三岁，是隔壁栗家的掌中宝小太爷。据说栗家世代经商，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因此连生七岁那年爬在墙头看到阳初的时候，他的衣着光鲜亮丽，就是身边的老妈子丫鬟穿的也比她贵气。
连生向来不受规矩约束，身边最多有个平常伺候母亲的老佣人作个提醒，免得摔得太厉害伤了筋骨。连家的后院与栗家不过一墙之隔，两家人丁不多，后院却有些广大，因而最僻静的连接处都不曾好生打理有些荒废，长出一些野树来，年深日久成了一小片林子，引来一些鸟雀虫豸来栖息，功课之余连生最喜欢流连在这片小天地，有时爬上破损的墙头瞧瞧隔壁人家的园子里长了些什么。
栗阳初是栗家的小霸王，上至父母，旁至家丁佣人无一不宠溺之极，不过并无年龄相仿的人一起玩乐，说来也是无聊非常。
自从那日在墙头上见了一位猴子一样的小姐姐，便念念不忘，一旦得空就来后院看看，盼着墙头那边跳出一个姐姐来。有时听到墙那边有女孩糯糯的言语声，栗阳初就会竭力嘶喊"猴子姐姐，猴子姐姐，快爬上来"。
连生听到了就会央老佣人架了梯子爬上墙头逗他玩一会儿，腻了就无情地撇下他哭天喊地自顾回屋。时间久了，栗家人晓得小太爷迷恋上了隔壁的小姐姐，连家也知道墙那边的人家有位小公子特别喜爱他们的闺女。
栗家公子还小爬不得墙头，又天天喊着要猴子姐姐，于是三两个月后的一天，栗家掌柜拗不过小太爷哭闹，就领着儿子上门协商来了。连父与栗父几经交谈，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不久之后，栗掌柜辞了家中的教习先生直接将栗阳初送来连生父亲教养，二人约定，连父负责对他们读书习字，待日后儿女稍长，栗家掌柜则教他们经营生意，就这样两位父亲互通有无，为他们儿女的将来作了不一样的交易。
不过栗阳初不爱诗书爱红颜，小太爷多数时间只想跟着连生玩，待年纪渐长虽非不学无术，却也不如连生来的机灵，只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跟着连生。
寒来暑往，春秋几易，每到北方入冬栗掌柜便会南下拢货。到连生近及笄之年，他便带上连生和阳初出门长见识，连生易男装而行，由近及远，近处相邻城郭，远及莫北南阙的都城，两三年后南阙国的大大小小一些城郡连生与阳初也算走了个遍，路上偶而遇到一些小意外，倒也让二人性情稳重了一些。
平常时日连生的祖父也会带二人去连城的茶馆酒肆转转，听听各种坊间消息八卦传闻，不过连生沾不得酒，每次只饮茶，阳初则认为男子入世间总归少不得有些应酬，祖父偶尔允他小酌两口温和的米酒。
近来常常地回到家来两位父亲便聚在一起交流各自得来的消息听闻，分析判断连城的状况，毕竟两国边境已安定太久，这两年莫北入冬早开春晚且特别寒冷，猎物也不多，莫北人收获甚少，生活逐渐艰难。而连城虽不大却是百年老城，积淀下来的财富足以抵挡十年八载的灾荒。
这年恰逢莫北老王突然去逝，新王继位朝中事务尚未理顺，无暇顾及边境之事，因此两位父亲一致认为要及早南迁，莫因贪恋钱财令全家陷入刀兵之祸，栗掌柜也早早去了南边置办家宅，转移了大部分家业。
是年连生十九，阳初十六，祖父令两家合力在后院修了一方地下密室以备不时之需，密室掩蔽在野树林中极难发现，室内存放了数月的食粮，若干银票碎银，数套男装。连父与栗掌柜领着二人在密室里殷殷嘱咐，他日若遇兵匪侵宅无力对抗难以逃脱之时，二人切不可对父母心怀不舍裹足不离，定要先自行躲藏于密室中保全性命，此乃对父母最大安慰，切记切记。
连生与栗阳初见二位父亲大人深重嘱咐，连连点头答应，彼此阅历尚浅，平日虽然偶尔听父亲说起边境有些不安稳，生活无忧的他们并不太明白大人们何以如此大费周折，举家逃走不就好了，不过一时间两人心里也有了隐隐的担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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