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何况是冬天的夜,更深沉。
支楞着耳朵,谛听。睡不着,一个人,正是年轻力壮的盛年,在一张单细的木床上,佝偻缩踡在轻薄的棉被里。庆幸,挨靠的一组暖气片尚存丝余温,融和着来自身体的气血。我明白,又将是个长夜。我会期盼子夜早些来,像是路过半程,去的地方就不会巴巴遥望,是途将近。我担心,我被抛离到尘世以外的荒郊野岭,一间瓦裂墙圮的寒屋。茹毛饮血的猛兽凶鸷,欲迷移魂的木魅狐妖在周边环伺,昭昭的狼子野心。可是,外面明明横着一条街,一条在白日下喧腾的街。这条街,在这个时刻注销了车声,还有人踏过的足音也刻意擦掉了。街沿上已光秃的柳枝吟着轻声的哨音,门口贴着东墙扎束着五梱木栊骨的玻璃绳也应景地忽扇着。籁声从俯伏了一天的角落里复苏,抖落掉襟上的尘灰,走上街来,打招呼道嘘寒。就近的几盏街灯,虽缩紧衣领微露昏黄,偶尔点个嗝,抖个冷痉,但忠诚着为这些夜游神照着亮,怕绊了脚闪了腰,摔花了脸儿。
嘶嘶的声音,穿透力强劲,分贝却是微弱,是柔中含着刚的。在我听来,无疑天语。破译,只能囫囵半片的瞎猜,也只凭了自己的意愿。可我的偏执,恰恰就滋长了这样飘荡无羁的思绪,而这个催化剂,又添入了一百加仑的油料,我的失眠,在这个阑珊的暗夜还能怎么办,那是个阔无际涯的空洞,无法遏住自己的坠落,张望不到谷底,被一种力量裹挟,只有孤独的裸奔,像一只失群的夜莺向茫茫的未知扑去。
这条街,只是搁在我的脑海中。一张明信片,放在抽屉里,压在上一层记忆的下面。轻轻翻动,挪开遮挡,抽出它,随手简单到不费一点气力,便活了过来,是剑,还是春花,只有我自己能感受到,不涉旁人半臂。
不远,如果有兴趣,转几个路口,犯不上劳驾车轱辘,卖些天造地设的脚力,就可走到北京大学的南门。门,没有预想的巍然,只是望着墙内校区方丈的盈盈大观,来往的人员络绎。我从长白山脚下的小镇起程赴京,一天一宿的车,在大脑所限的容量里,只有地名的道听途说,那是仰止的高山,本无具体到有肉有棱的形貌。我束立在前,保持着一段距离,心在不由分说的跳动,嘭嘭,止住,即使背身离开也未见得按住那介介浮念。学生,确切的用词可称誉为学子。尚存科举时,这些人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春闱一战,得晋虎榜,便可尽日赏尽都花,头上的乌纱就是镶金缀玉的饭碗了。我模糊了是怎样走回居所的,必然依是双足的襄助,只是想拽出当时那五味泛涌的心情:是自惭形秽,是抱恨难平。伴着荏苒的时光,一切化成朵朵流云平淡无奇了;也不记得,更休言还原那些学子脸上的神态,但以现在来脑补,定是激跃,奋槊横刀的心怀返照到张张青春逼人的容颜上。
沿海淀路西行,左拐入苏州街,再右进到海淀大街。说大天,三十分钟有余,就是我们那间贩售地板的店了。小店,不起眼儿,借着东面正房的山墙,搭上椽子,起了一溜偏厦,三分天下:油漆、木线、地板。三种营生,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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