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我放下书本，对着它注视了一阵，书皮是黑色，上面印着“万寿寺”。我原想从小波书里学些写作的方法，读了几页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小说的线索紊乱，一时难以领会要旨，也罢。我开始发愣，后来发现发愣是门技术活，发愣过程不能太短，停留时间太短就留不住感觉；还不能有杂念，发愣有点类似于坐禅，一般人很难沉浸其中。

发愣的时间，我看着窗外的两棵松塔，一棵略高一些，那两棵松一动也不动。我又听公路上穿行的汽笛，货车的、小汽车的、摩托车的，有的汽笛拉起来没完，让人心烦意燥。夜晚也不间断，声音不绝于耳，二十四小时不休，城市就是这样一种无奈。无论跑到哪里都离不开喧闹，去寺庙后发现俗人比僧人多，去旅游发现景区比公园还吵，也罢。

我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听，虽然这并不容易，但我还是努力写下下面这些文字——晓彤的脖子越缩越小，眼睛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意识一点一点丧失。突然眼前一亮，她面前出现一束光洞，想看清楚那束光时，它已经消失了。再次睁开眼时，在晓彤前面的是满野的麦田，麦田南面是一弯水渠，她摸了摸脖子，似乎还有余痛。

一阵凉风袭来，阴冷入骨，晓彤打了一个寒噤，她裹紧身上的粉红衬衣。她抬起头，看见一轮皎洁的明月，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打量四周，发现这里很熟悉。很快晓彤就想起来，是小时候她经常带晓风来的水库，晓风是她的弟弟，他们相隔五岁。水库旁边以前是她家的田地，小时候她经常带弟弟来水库，这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她们经常坐在水库的水泥板上，靠着水泥墙壁，听水流过的声音，有时也听麦子咕咚咕咚地喝水，在这个地方能够让她暂时忘记尘世间的事。

晓彤想，死了还不能一了百了么？她更沮丧了，拖着轻飘飘的灵魂，飘荡着来到家里，门锁着，进不去。晓彤从窗户进来，来到她的房里，看到她的身体悬在半空，脖子被拽得比平时长了许多，眼皮半睁着，满脸通红。这间房经常放些杂物，很少有阳光照进来，有时她回家就在这房间住几天，夏天倒凉爽些，冬天就湿冷湿冷的，没有火炉。

她别过头，穿过客厅，绕过厨房，来到父亲的房间——醉鬼躺在床上，上半身光着，地上有两个酒瓶，还有些水渍，烟头落了一地。她走到床边想帮他盖上被子，手却摸不着任何东西，好罢，“要照顾好自己啊”，晓彤心里说了一句。

晓彤来到院里，想着白天母亲跟她说过的话，心里还是一阵阵的痛，母亲那句“生个女儿有什么用”让她彻底绝望、心灰意冷。这些年，晓彤为家里默默付出，母亲看在眼里，却不曾记在心里，每次想起这些，晓彤心里都是隐隐的痛苦。

上大学那会儿，她的学费是靠她在学校家教赚来的，没有让家里有任何负担，那时候她想“本来母亲就不赞成自己上大学，自己一定要争气”。她还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晚上，母亲坚持不让她去上，僵持了许久。在一旁默默喝酒的父亲，平日里不太说话的他，突然将喝的酒瓶摔在地上，接着男人抽出皮带。。。女人就再也没说话了。

这件事后，晓彤对父亲的看法也改变了很多，父亲一直都默默地关心着自己。晓彤工作后，每个月一半的工资也都打给家里，那些钱对家里已经相当可观了。家里翻盖房子那会儿，晓彤拿出了自己全部的钱，把房子盖出来了。其实，晓彤想要的并不多，她只需要母亲对她哪怕一分认可，她就心满意足了。

母亲的心思全在弟弟身上，母亲的不待见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她上了大学后也不断想过——只怪自己生为女儿吧，母亲本来就是个传统的人。可母亲跟晓风的谈话时谈到晓风以后生养孩子，她总说：“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完我还能帮你带”。说者无心，听的人却难以介怀。。。

说到晓风，弟弟是个好弟弟，今年也有二十五岁了，在一家互联网企业做产品设计。晓风对姐姐的感情从小就很好，时常会跟姐姐打电话聊天，晓彤心情不好的时候，晓风就会多跟她聊，一方面开导她，另一方面也让她感到亲情的温暖。晓风由于气不过母亲对姐姐的态度，经常会对她进行一番说教，说完之后能起到几分效果就不可知了，对此晓风也很无奈。

传统观念的毒害不可谓不深，时代在变，现代的儿子已经不按套路了，近些年来的儿子不孝顺的不在少数，不孝顺的女儿倒在少数，父母的愚念终究害人害己，究竟是社会的悲哀，还是自己种的孽因？

晓彤叹了叹气，想起了丈夫和儿子，儿子还那么小，想到这，她后悔了。说起来，丈夫是母亲当时托媒人介绍的，人很能干，家庭条件不错，家里条件也一天比一天好，可说到感情就没那么深了，但日子也算踏实。儿子出生后，由于婆婆年事已高，晓彤不得不辞去工作来带孩子，三年前，晓彤还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妈妈，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辛苦，熬过了多少黑夜，才算把儿子带到现在。说到底，晓彤怕的不是辛苦，最怕心灰意冷，付出也就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晓彤所绝望的。至亲之人对自己的冷漠是她最不能穿过的荆棘、无法逾越的坎。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晓彤经常这么问自己，可造化带给她的每次都是阵阵袭来的绝望，让人窒息的沮丧，每次她都被命运带去那些悲伤往事，被绝望穿透，灵魂无处寄托。现在她虽然不必为俗世的事情困扰，可她没想到死后还有一个世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也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看着自己爱的人不能爱他们，也会看着爱自己的人一点一点慢慢把自己忘记，冷漠的人依旧对人冷漠。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失去的好像从来也没失去过。

这时晓彤才想通了一些事情——活着，首义是善待自己，观照自己的内心。在处理人我关系的时候，人若爱我，惜缘，人若不爱我，莫攀缘。血亲不过一点血脉，若没有情义，也就像没有灵魂的躯体一样，干枯无色。活着才有希望，得到幸福，不是吗？活着才有可能，得到快乐，不是吗？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好活。。。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晓彤正想着，忽然金色的霞光出现在天空，她起身飞过去——“怎么回事，我在哪”——“什么你在哪，你在老家啊，起床吧，今天要去参加婚礼呢”——“哦”

At 2018.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