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曾不无自豪地说,她当过父亲的小先生,教父亲认过字。她刚嫁过来的时候,给当中医的大爷爷拉过抽屉。 就是大爷爷给人看病,母亲看着方子抓药,那些中药名儿稀奇古怪的,开始好多字儿不认得,又不好意思每次都问,问过一次就要牢牢的把它记在脑子里,不久就能独自抓药了。
我们三姐弟的孩子小时候也一起短暂的在老家住过。三个小姑娘最多的差两岁,基本是可以玩到一起的伙伴。
母亲每天忙活家里的猪狗鸡,再照料三个孩子,忙得离缝儿不歇。为了让三个小家伙安静下来,母亲找出一块儿我们上学时的小石板,竟然还能找到半头截脑的石笔,在小黑板上一笔一画的写人、口、手。写完了,教她们一起念,再分别念,念会了,找块树棍儿在地上照着写。因为小黑板太小了,孩子们只能在地上写,这样便能不打架,不告状的安静一会儿。
三个孩子中,我侄女儿年龄最小,属她最淘,没有怕的。
有一次,母亲带她们到北场园去玩儿,把她们放在场园里,那是庄稼还没收割,场园是空的。母亲在光滑的地面上写了马牛羊几个字,又给她们每人一根树棍,让她们照着在地上写。母亲到旁边的地里去拔野菜喂猪。没多大功夫,母亲回来时,侄女已经捏死了好几只小鸡仔儿。是谁家的?不知道。人家是放在这里待傍晚来拿回家的。
母亲与孩子们在这儿等了一阵没人来,侄女已经困得要睡了,只好带她们回家。到底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鸡仔儿。字没写好,几条小命儿没了。
搬家到开发区后,母亲在家里卖过几样小货,无非是周围工地上的人需要的便宜烟酒炒花生米,还有咸鸭蛋。人在后窗外喊一声买什么,母亲开窗递出去。那一阵儿老两口儿乐在其中,父亲给饭店送烟,小帐儿是母亲记,记账是要写字的,母亲说提笔忘字,好几个字儿不会写了。我笑说:“你原来会不会呀?要是不会就不算忘字。”“俺原来认的字儿多唻。”
工地完工很快搬走了,帐先生失业了。
剩下的写字机会就是过年了。母亲敬天地是发自内心的,她虔诚的相信天老爷。说天老爷在天上什么都看见,天老爷最主持公道。土地爷生长万物养活人畜,没有土地爷人到哪儿去?喝西北风?
每年过年母亲在院子里设上天地位,找一个木箱子放在椅子上,箱子里用黄纸写着“天地之位,”顶端折成三角形,放在箱子中央。这四个字儿,母亲用毛笔或签字笔写,字形不敢恭维,虔诚的恭敬是百分百的,是用心写出来的。摆上香炉,摆上供品。这件事儿专属于母亲,她不用任何人,都是独自提前操办。
母亲认不了多少字儿,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粗人。“不象她们睁眼瞎”。一辈子没脱离农村妇女的称谓,一辈子没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母亲认字儿不多,却把不多的字儿运用到了近乎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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