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来长出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已经不是草木香气而是宿舍里泡面桶和陈年袜子味儿。
脑海中森林迅速后退,心仍然咚咚跳着,心率恢复正常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才想起来今天上午本来有课,又开始七上八下不踏实——不知宿舍有没人去,去了的有没有良心给点个到。给老丁发了个消息,结果手机在宿舍里响了起来。
旁边下铺那团被子动了动,伸出个脑袋来,老丁肿着眼睛,顶着鸡窝一样的毛发,从枕头底下把眼镜捞出来戴上,往我这边探了探身。
“哎呀你也在阿,”说着又低头朝自己被窝里瞅了一眼,不知道看个啥,“人家好容易睡个懒觉……”
老丁睡在男生宿舍,却从不翘课,实属稀有动物。因为明显的生理原因,上课答到这种事情不能找女生,所以找老丁答到的经常要排号。今天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他竟然也睡到现在。宿舍里另外几个人不是短信发过去半天没动静就是人在外面浪,我都怀疑老师是不是正对着一屋子女生讲课。
眼看晌午,现在再去教室无异于送人头,干脆开始慢慢腾腾起身洗漱,顺便把攒了一周的脏衣服预处理一下。端脸盆出来时听到楼道里声音有点异乎寻常,有人在哭。
刚过十一点,学生们大半应该还在食堂,看电影不是时候,最近也没有球赛。端着一盆泡好的衣服回来,邻班的蒙古大个子噔噔噔跟在身后跑过来,推开门探个脑袋进来,一只脚在里一只脚仍在门外,气喘吁吁的问我今天上午有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我有点懵,挠挠头指指老丁说他没去上课有点不正常,大个说不是那个,赵爽好像不行了!
隔壁宿舍门窗大开,风钻过人缝,呜咽着扫过楼道,越挤进人群里面反倒越安静,外面的嘈杂变成戚喳的耳语。没人向前迈出一步,好像有道无形的栏杆,把人群在门口栏成了月牙形。
后面的人掂起脚伸长着脖子,站在前面的神情却有些木讷,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躺在地上的赵爽。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口角几滴粘稠的唾液,混着血丝。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地攥着被单一角,白蓝相间的床单被拖到地上,风吹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床上的东西也被拖了一地。
赵爽是隔壁宿舍的胖子,躺在地上更显得肚子和脸胖嘟嘟的。
他不帅不高,成绩平平,不泡妞不打架,不参加社团活动,成绩和游戏排位都是中游,实在是让人了无印象无从介绍的一位同学。只是脾气好,平时总笑呵呵的,所以也不讨人嫌。平常人家的孩子,但吃饭打游戏的钱总是够花,包夜的时候还请我们吃泡面喝可乐。不过因为人好得实在是没啥特色,连上团战也只是添头,大家吃完喝完从网吧回来,每次还老忘记叫上他——口吐白沫这一幕算他几年里留给同学们最深刻的记忆了。
除了被拖到地上的被单,屋里其它地方都还算整齐,只有一个储物的柜子被打开,里面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实验室拿回来的试剂瓶,好像小说里的凶案现场。一切都如此超越现实让人摸不到头脑,我一下子搞不清这是否另一个梦境。
不知道大家这么默默盯了赵爽多久,人群里终于闪出另外一个矮胖子,四川来的老李,大吼一声“我大舅是老中医!”一个箭步上前去,蹲下开始狠掐赵爽的人中。
赵爽一百八十多斤的身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给矮胖子的大舅长脸的意思。
旁边三甲医院的救护车被堵在三环路上,三公里的路走了半小时。校医院的医生先来了,一脚门外一脚门内,看了一眼,喊了两声“太晚了太晚了,你们通知得太晚了”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医院的正经医生上楼之前几个闯进来的女生已经在那里哭了,刚才报信的内蒙古大个子是赵爽的同寝,几乎要和满头大汗刚抬着担架爬到六楼的大夫们打起来。大草原上来的孩子,对堵车什么的自然也没概念。
辅导员夏老师,不知道刚从哪里赶过来,精心弄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蓬蓬的,一件修身针织上衣,一条红白斜条纹的包身裙,手里攥着的红色的三星手机屏幕还亮着,站在三五米远开外目光呆滞地望着赵爽和一筹莫展的大夫。
老丁听到声音又从宿舍里探出个脑袋来,看了看已经被抬到楼道里的赵爽,又看了看夏老师,脑袋缩回宿舍,抱了一条狗塞在外套里,急匆匆下楼去了。
有限人生中,没有太多机会亲眼目睹死亡。只经历过外公的去世,是在他癌症确诊后一个月。在人世间经历短暂的痛苦纠结之后,某个白天与我们一一道别,半夜就停止了呼吸,他各项指数当时还没有那么糟糕,谁也不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爽出事之前,却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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