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看这宅子,越发诡异起来。
放眼望去,除了顾遥住的院子聚着几个人,门户森森灯火点点,竟不见有人出入。
一家之主身故,怎么都不该是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陆扬看了一会,并没有寻到秦少飞的踪影。想来这般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倒不如回去等他。
甫一转身,却听旁边厢房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任叔叔,便是我做错了,可若是换了你,又能如何?眼前有一线生机,却眼睁睁看着么?你于心何忍哪。”
陆扬轻轻跃下屋檐,向内张望。
窗子大敞着,烛火明亮,说话的正是顾宅的小主人南生。只见他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此刻却倔强地看着对面那矮壮汉子,神情悲愤。
那汉子道:“他救了你爹爹没有?”
南生顿了下,嗫嚅道:“没有。”
“这就是了。不是做叔叔的不通情理,这件事我也很难过,可是你请来的这人是敌非友,屡次坏了咱们的大事,又如何肯救人,你难道不明白么?”那人说着,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客店里遇见过的,威远镖局的任二爷,任洪。
威远镖局,顾家,夤夜逃走的一家三口,似有难言之隐的秦少飞,这些人事之间莫名其妙的关联,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陆扬皱了皱眉,觉得今夜的事情越发蹊跷起来,思前想后,总不得要领。
只听南生道:“可是他并不知道爹爹身份。”
任洪冷笑道:“笑话,你小小年纪,又怎知他看不出来?”
南生似乎无言以对,沉默半晌,道:“叔叔教训的是。侄儿年纪小,思虑不周,叔叔莫怪。如何行事,全听叔叔吩咐便是。”
见他服软,任洪面色也和缓下来,温言道:“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怪不得你。人谁没糊涂的时候,想明白了就好。打起精神,虽说顾兄新丧,现在可不是你哭的时候。”
任洪起身走出屋子,南生也跟着走了出来。
陆扬并不惯做这听壁脚的事情,也不曾料到,这两个人方才好好说着话,突然便要离开。
左右都无掩身的地方,正慌乱间,背后有人一把将他拉进暗影里。
陆扬吃了一惊,回头看,却是秦少飞。
人走远了,陆扬方待开口相询,秦少飞一摆手,示意噤声,拉了他径直穿过几道门,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方才停下脚步。
虽然尚在顾宅,但四下里黑漆漆的,荒草满地堆着些杂物,似乎是个荒废了的角落。
秦少飞这才开口道:“你又回来作甚?”
陆扬简要说了偶然所见,道:“我怕你被人暗算了。”
秦少飞并不惊讶,淡淡地道:“我已知了。适才你也听见了,就是这么回事。我只道除了顾遥,此间再没人认得我,却没曾想‘秦少飞’三个字也惹上了麻烦。”
陆扬犹豫了一下,道:“昨夜你便知道了么?你看见顾遥时候,那般神色……”
秦少飞不答,道:“顾家不怀好意,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走吧。”
“好。”
“你在此处等着,我要回去取行李,药箱里还有些要紧东西,丢不得。”
陆扬道:“我与你同去。”
秦少飞不语,算是默认了。
回去的路上七拐八绕,依然不见一个人影。灯火通明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树影幢幢,风声飒飒。
房门就在面前,灯光依然亮着,映着窗子上的假人影,一如方才那般。陆扬总是心中不安,转头看秦少飞。
秦少飞面无表情,径直推门而入。门轴“嘎吱”的一声,仿佛在一潭镜面也似的池水上投了一粒石子,打破了所有的幻象。
直到秦少飞拎着行李走出来,陆扬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走吧。”
秦少飞突然变色,伸手在他肩头一推。陆扬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倒退数步,尖锐的劲风堪堪从耳畔擦过,几支短箭钉在地上。
“留神!”秦少飞顺势伏低身子,拉着陆扬躲在假山石背后。
只听头顶嗖嗖不绝于耳,漫天乱箭如雨,石头上火星乱迸。不多时,身侧便落了一层。
秦少飞低头捡了几支,顺手甩出去,黑暗中几声惨呼,漫天箭雨瞬间便停了下来。四周寂然无声,不知有多少敌人。一时难得脱身。
陆扬惊魂方定,四顾茫然:顾家这么快便动手了?
秦少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打开药箱取了一只瓶子,几块净布出来放在地上,一边道:“空有一身功夫,半分江湖阅历也无,何苦搅和进这一滩浑水来。”
陆扬撇了撇嘴:“这般境况,莫非大哥料事机先,有意搅和进来咯?”
秦少飞噎了一下,他本已离去,为了报讯回来,原是自己连累了他,想了想无话可说,皱了眉不言语,卷起左臂衣袖。
陆扬这才看见,他的左臂上插着一支箭,血迹甚少,但半只手臂已然乌黑,显然箭上淬有剧毒。
见他面露忧色,秦少飞淡淡地道:“这点小把戏,不过唬人罢了,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只是耽搁久了难免不好。”
拔去箭头,撒上药,裹好了紧紧扎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陆扬本想帮忙,但转瞬之间,秦少飞已然收拾停当,面色未改,只是额头已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影底下闪闪发亮。
喘息片刻,秦少飞又道:“这样不行,得想法子出去。我猜顾家大概还有别的事情,否则不会上上下下只这么几个人。他们不知我的底细,安排的人手不会太多,只能放这么几只冷箭。拖久了万一引来高手,怕是走不成。”
“我试试。”陆扬猛然站起来,直奔一处角落。只听一声闷哼,短箭呼啸着直射到天上去了,射箭的人已然被陆扬点中穴道,瘫软不起,一只小弩落在地上。
陆扬本待再寻其余的人,但两侧弩箭齐发,无奈只得原路退回山石之后,一路躲闪,颇为狼狈。
“黑灯瞎火的,便是只这么几个人,也难对付。”
秦少飞道:“莫要莽撞。”
两人不敢再动,对面也不再放箭,两边僵住了各自发愁,奈何不得对方。
一时间,小院静静的,草窠里悉悉索索的,虫子叫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人轻轻击掌,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听见几处脚步声渐渐远去,半晌,再不闻其他动静。
这下不仅陆扬诧异,秦少飞也大皱其眉,不知对方玩的什么花样。
又过了片刻,一盏风灯亮起,缓缓向这边移了过来。灯光晦暗,只隐约看出来人身材矮小,从头到脚裹在一领长大的斗篷中,一只手从斗篷里面探出来,冲这边招了招。
二人不知这人何意,静静地看着。
半晌,斗篷叹了口气,向山石后走过来。
山石之后,灯光所及之处,几株细草微微摇动,空荡荡无一人。
正诧异间,身后有人冷笑一声,道:“顾家少爷,这是何意啊?”
猛回头,只见秦少飞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再回头,陆扬在身后,正好封住去路。
来人从斗篷中现出面目来,正是顾南生。只见他形容憔悴,却并不惊慌,缓缓道:“秦先生还在等什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少飞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怔了怔,不做声。
南生无奈,又道:“我是在帮你。这些人发现不对马上就会回来,我只能帮你这一次。”
“为什么?”
南生想了一下,道:“此间我做不得主,若不是家父危急,也不敢贸然劳烦先生。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是敌非友,但是不管怎么说,南生请来的人,自然要好生送走。先生信不信都成,只别错过了机会。”
秦少飞沉吟良久,道:“好,我信你。”
果然,一路上都极顺利,未曾有人阻拦。出了庄院,先前那老仆牵着秦少飞的马等在门外。陆扬也寻回了他的坐骑。
南生牵了一匹马出来,道:“我送先生一程,免得撞见什么人。”
三骑驰出顾宅,离开镇子里许,南生勒马止步。二人便要告辞。
“先生留步。”南生又叫住了他们,道,“先生云游四海,不知可认得付月明么?”
“山东的付大侠?早就听闻大名,可惜无缘相识。”
南生道:“素昧平生,先生深夜奔波劳顿,身涉险境,已然十分不安,本不敢再劳烦,只是……家父一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身不由己,老马头也已年迈,身边再无可托之人了。若先生方便,可否代通一消息?”
“只怕付大侠未必肯见区区在下。”
陆扬突然道:“家师与付前辈颇有些交情,不知小公子有什么言语代传?”
秦少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并不多问。
南生喜动颜色,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来,道:“这封信,就拜托了。”
正说话间,身后火光摇摇,马蹄声乱,有人赶了过来。
南生大惊,道:“二位快走,这边我来应付。”
秦少飞看了他一眼,纵马疾驰而去,陆扬紧紧跟随。
月光朦胧将尽,尘烟暗生,扑面夜风沁凉如水,两边林木苍茫,树影斑驳下虫声此起彼伏,被马蹄声缓缓击打着的节律剥离得七零八落。
走了一程,秦少飞突然勒住缰绳,道:“你敢回去么?”
陆扬兜转回来,问道:“回去作甚?”
“看看。”秦少飞甩下这两个字,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道旁,向来路奔去。
陆扬不知他是何意,也原样留下马匹,随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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