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青椒

1.

今天晚上明香的心情很好。

回到家，哼着小曲儿冲了个澡就独自上了床。和平还没有回来。顺手拿起床头那本还飘着墨香的书，却没有心思看下去。和马儿在酒店相遇的情景还一直在脑海里翻滚，挥之不去。

几天前，酒店接了个订单，预约了在今天晚上一个公司的年终宴会。订单是一个老客户介绍的，反复叮嘱一定要做得满意，每桌必须要有酒店的招牌素菜“虎皮青椒”。说客户要从江城区过来，七、八公里的路程，弄差了在朋友面前挂不住脸面。所以明香要亲自监厨。

后厨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进行，订餐的客户也准时到了。当明香从后厨走入前厅的时候，台上那个正在讲话的身影一下震住了她，那略带沙哑的男中音让她停止了脚步。

是马儿？

明香再认真看去，果然是马儿！尽管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但那魁梧的身材和那熟悉的面容依然如故，那存储在记忆深处的声音是还那样的悦耳。明香呆立在那里，泪水慢慢模糊了双眼。

台下掌声响起，明香也跟着鼓掌。马儿从台上走下时，明香就大步跨了过去。

“马儿……！”

马儿先是一惊，待认出是明香的时候，快步迎了上去，两双手紧紧拉在了一起。四行泪珠齐刷刷掉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个老人的身上。

“马儿，这么多年没有见了，你还好吧？”

明香抬着泪眼，笑盈盈的望着马儿已经爬满皱纹的脸。像望失散多年的亲人。

“好，好啊！”马儿也看着明香笑。

“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这是我的酒店啊，你看，我们有十六、七年不见了不吧？我现在是野鸡变凤凰了哦！”

“啊呀，真不知道！”

马儿就回头对着茫然的员工：“亲们，这是我的老姐妹，这个酒店的老板娘呃！来，我们一起举杯，共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厅里就响起一阵狂呼：

“新年快乐！”

“干……！”

明香怕影响马儿的集体活动，相互留了电话，就告辞了。

听见身后有调皮的声音：

“马总的老姐妹好漂亮哦！怕是老相好哈……哈哈！”

想着这些，明香不自觉的笑了。那十多年前的一段旧事又浮现在了眼前——

2.

钥匙在防盗门上划来划去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门还是没有打开。明香知道和平又喝醉了，就急急忙忙起床去开门。

门开一半，和平就扑在了明香的肩上，眼镜跌落到了地上。那巴掌般大小的瘦脸红得发烫。明香费好大的力才把他弄进了卧室，待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和平已经呼呼大睡，嘴里却不时有骂骂咧咧的怒气。明香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忍着吧，女儿正读中学呃，莫要影响了她的学习。

又扯了一阵鼾，突然要翻身下床。和平醉得像烂泥一样哪里还站得稳？明香急忙扶他起来，和平甩开明香，小脑袋就往床底下钻，嘴里哆哆嗦嗦的咕噜：“”出……来，你有本事就出……出来！”

明香急了，死拽住和平往床上拖：“你在吼啥子？喊哪个出来嘛，三更半夜的把娃儿闹醒着了！”

和平声音一下小了下来：“你把他藏哪里了，那个一天到晚来吃虎皮青椒的崽儿？”

“你无聊！”

明香气得在那张小脸上啪地一巴掌，却又一下子把他搂到了自己怀里，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男人的脸上。

和平就在明香的怀里打起了呼噜。

看着怀里的男人，明香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当初自己在绝望的时候，要不是有他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明香可能早已经没有了生活的方向。

两年前明香的工厂倒闭了。

拿着两万块钱的补偿金，明香茫然了。这两万块钱就把自己卖了？自己辛辛苦苦在这里打拼了二十年，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这个父辈们用一生营造的堡垒，如今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想不通这是什么世道？

男人倒是洒脱，安慰明香说：“工厂垮了就垮了嘛，有啥子大不了的事？现在都时兴私营企业，国家的厂都要想方设法整垮的。”

“你倒是说得轻松，我没得工作了，娃儿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个家怎么办？”

男人说：“我不是还在上班嘛，怕什么？你就用补偿的两万块钱，我们去找个门面做生意，说不定还会成先富起来的人呢！”

明香就好像看到了希望。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自认为诗书满腹。跟自己生活了这么久，明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伟大，就好像一只小鸟有了一种依靠。

男人又说：“过去讲一工一农辈子不穷，我们现在是一工一商，永远风光！”

后来明香就在龙隐湾找了一个小门面，租了下来，开了一个小餐馆。龙隐湾是一个新开发的片区，离家也就是三、四公里的距离。明香喜欢这个地名，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一条龙。

在明香辛苦的打理下，小餐馆顺利开了张生存了下来。特别是明香天生乖巧的性格和与众不同的招牌小菜虎皮青椒，吸引了不少客人，生意慢慢就活了起来。

就这样听着男人的鼾声和梦呓，闻着满屋的酒味，明香捱到了蒙蒙天亮。起身洗漱之后，悄悄叫醒了女儿。

“你老汉昨天晚上又喝醉了，轻点声啊。”

然后递过去几张零钱：“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就出门去菜市场采购餐馆的食料去了。

初冬的早晨，有了一阵阵寒气。昏黄路灯下的街面还是睡意朦胧。农贸市场却是一片忙碌。明香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每天都得很早起床，去农贸市场采购，对于这样的辛苦，明香觉得还是能够忍受。最难忍受的，是和平失业这半年多的落寞和暴戾，简直把这个家搞乱套了。

虎皮青椒

拉着一大摞菜到店里，天已经大亮了。刚解下手推车上的货，腰间的传呼机响了，是和平发来的。明香电话打过去，和平那边凶巴巴地吼了一声：“回来！”就把电话挂了。

无奈，明香只有把刚打开的店门关上，匆匆回家。和平正斜靠在床抽烟，烟灰抖落在被子上，满屋里的烟味和酒气叫明香心里的火一下冲了出来：

“有啥子事？”

“昨晚上到哪里去了？”和平冷冷的问，又猛的吸了两口烟，像是壮胆。

“我还没有问你，昨晚上又在哪里去喝醉了呢！”

明香提高了声音，但还是没有发火：

“你想想自己是怎样到了床上去的！”

“我问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

和平还是重复着那句话。

见和平无理取闹，明香转身就准备离开。不料和平猛地起身，把明香一把推倒在床上，整个身体粗野地压了上去：

“你又是去给那小子做虎皮青椒！今天我不许你走……”

嘴已经贴在了明香的脸上，气喘吁吁地用双手在明香身上胡乱的扒。明香拼命地反抗着，却还是抵不过和平这个时候的勇猛。许久，才泪痕满面的起身，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留下一句话：

“和平，你无聊！”摔门离去了。

一个上午就这样噙着泪走过。中午了，陆陆续续有顾客到来。明香忙活着给客人炒菜，门口又传来一声喊：

“明香，虎皮青椒！”

马儿！

明香心里一颤，脸儿被那个声音撞击得有些发烫。

马儿在附近一个公司上班，中午常常都会到这里吃饭。每次都只要一个虎皮青椒，就着两碗白米饭。明香喜欢马儿那魁梧的身材和有磁性的声音。有一次明香好奇的问马儿，为什么每次都只要一个虎皮青椒，马儿边 吃饭边笑着说：“没有哪个地方的虎皮青椒有你做的好吃呃，吃不厌。”

明香觉得马儿说话也乖巧，就喜欢和他拉家常。特别是和平失业这半年，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明香一肚子的-憋屈总爱向马儿倾诉，马儿每次都会恰到好处地安慰她，使她憔悴的心得到平静。久了，暗暗的就喜欢他。

要在平时，这个时候还没有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明香就会心不在焉，可今天这样的心情，明香听到那一声喊，的确令她心慌意乱。

还是要应酬。

“好的，等会儿啊！”

“好的！”

声音就在耳畔。

明香一回头，男中音已在身后，脸上立刻就泛起一波红晕。

3.

和平出门的时候趴在客厅的地上，对着父母墓地的方向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默地念叨，祈求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他今天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

和平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和平在一个集体工厂上班，年轻时候就喜欢写写小文章在报子上发表。被长里的领导发现了，就安排做宣传工作，好歹也成了政工干部。当年明香失业了的时候，和平还说过一工一商永远风光的话，一晃，和平的“风光”就成了泡影，自己的饭碗也没有了。

太平洋保险公司的楼下，是市区里最大的人才招聘市场。和平这半年来不知道悄悄来过多少次了。今天又有大型的人才招聘会。和平背着明香，又来撞撞运气。

结果又让和平失望。

来招人的单位都是要技术工人和销售人员，没有和平想要的办公室工作，只有垂头丧气离开。

背后有人拍了拍和平的肩，回头一看是肖主任。

“肖主任，你来招人啊？”

脸不自觉的就红了。

肖主任是童鞋厂的办公室主任。区里过去开会认识的，跟和平的年纪差不多，四十出头。

肖主任说：“我是来找工作的啊！我们原来那个摊摊遭厂长买了，他舅子把我的饭碗端了，我就失业了噻！只有到这里来找工作！”

和平似乎心里好受些了，看人家一个办公室的主任都没有工作了，就对肖主任说：“我也是来找工作的，我失业大半年了呃，还没有找到工作！”

肖主任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却是个火炮性子的人。听说和平也是来找工作，心里的不满一下子就爆发了：

“狗日的这是个啥社会，好好的工厂非要变成私人的企业，我们这代人不顺啊！吃长饭的时候就被赶到乡下去接受再教育，好不容易顶了父母的班进了工厂，端了几天铁饭碗，到现在又没有工作了，简直乱套了！”

两个人就把世道骂了一通。和平觉得几个月肚子里的苦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地方，

心里好受了一些，就问肖主任：“我老婆在龙隐湾开了个小餐馆，今天我请客，去那里吃饭？”

肖主任怒气未消：“我还去储奇门劳务市场看看，上有老下有小的，找饭碗要紧！改天你再请我！”

“那好，改天！”

储奇门那里也有一个劳务市场，每天都有找工作的，和平不愿意去。他说那些地方是人力市场，是做粗活的。和平是人才，是拿笔杆子的，失业之前是干部。就是如今失业了也必须去人才市场。

但是口袋里却真的没有撑得起腰杆的东西了，只有坐公共汽车去龙隐湾混顿饭。

和平没有想到，自己刚到餐馆的门口，就看见了那个他不愿意看到的身影站在明香的身后，靠得好近。

没有再进去，回过头来径直离开了。

晚上明香回家，和平已经在床上，客厅桌子上是两个空了的方便面盒子。

女儿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

明香心里就长叹，早上的羞辱已经不记在心里了。讲不出是怒气还是悲悯。自从和平失业回家，这个家过去的温馨就一天天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和厌恶。只是这一切，都没有表露在女儿的面前。

明香也上床。忍住心里的不满，靠着和平的肩头：

“你两个就吃方便面啊？”

“我没得钱吃大鱼大肉！”把身子一扭，屁股抵挡着明香的亲近。

“以后就去餐馆吃饭吧！”

“我不去！”

“为什么啊？”

“你还不明白啊？我不会去破坏你的好事！”

“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工作啊，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就是欺负家里人，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日子还怎么过！”

明香就放开和平的肩头，背过去悄悄地哭。

第二天明香出门的时候，轻轻地给和平的裤兜里塞进去五百元钱。

从那一天起，两个人就开始了最残忍的冷战。

4.

中午马儿来的时候，明香把刚做好的虎皮青椒递上桌，说：“今天我请客！”順手递过一封纸巾，马儿打开来，里面夹有一张小纸条——

祝我生日快乐！

虎皮青椒

马儿抬起眼来看明香，明香抿着嘴望着他笑，马儿的脸一下就红了。

临别时，马儿悄悄给明香说晚上想请明香吃饭，明香高兴的答应了。

下午明香早早地就收了工，和马儿一起去了电影院。

冷战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和平每天都在懊恼中度过。这期间又去了几招聘会，都没有和平能够做的工作。其实和平好几次都想给明香和解，又放不下面子，就只有这样外强中干的不低头，盼着明香主动去亲近他。

明香刚关了店门，和平的传呼发过来了。明香电话打过去，和平只生硬地说了一句：

“晚上回来吃饭。”

好像如释重负，大半个月来总算和明香说了句话，还是自己主动的。

明香没有回答，把电话挂了。

女儿放学回家，看到了爸爸准备的一桌菜，还有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爸爸说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先去做作业，等妈妈回来一起吃饭。

等到天黑尽了。明香还是没有回来。和平打过好多次传呼，明香都不回话。和平就和女儿草草地吃了饭，叫女儿睡了。

午夜，外面有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和平起身到窗台，是明香回来了。和平清楚地看见出租车离开，那个男人和明香抱在一起，久久的吻。

门轻轻地开了。

屋里静悄悄。满桌已经凉透了的菜没有收拾，还有一个没有切开的生日蛋糕，依偎在那桌冰冷的菜旁。

明香在桌前停伫了一会儿，眼睛还是湿润了，说不出来是悲伤还是愧疚，晶莹的泪滚了出来。

第二天明香如往日一样，早早出门。和平待明香走后不久也出门了。从菜市场到餐馆，和平一直跟踪着明香。到中午，等到了那个人的出现。

“明香！”

“来啦！”

明香笑嘻嘻的答应，那亲昵的样子像见了初恋的情人。

“虎皮青椒来了……”

马儿看着明香忙里忙外也没啥心思一个人吃饭，呆了一会儿，做了个样子也就起身，凑近明香：“不要太累了哈，早点关门，晚上我带你吃饭。”

刚出店门不远，就被人挡住去路：

“小子，吃饭不给钱么？”

“你是谁？”

马儿还没有回过神来，“啪”地一下半截砖头就从和平手里盖到了自己的头顶。血顺着额头涌下，淋湿了衣裤。

“不得了啦！脑壳流血了啊！”

“打人了啊！”

吼叫声惊动了店里的人。明香跑出去一看，见和平还拿着砖头，马儿已经蹲在了地上。明香发疯一样的喊叫：

“和平，你干啥！你不怕坐牢啊！”

见明香出来，和平丢了手里的砖头，拔腿就跑了。明香赶紧关了店门，给围观的人说：

“家事，家事……”

叫了出租车，把马儿送去了医院。

和平总算干了件男人的事，长时间压在心里的火今天终于痛痛快快的爆发了。跑离现场后，竟若无其事地回家给女儿煮饭去了。“哼，你以为老子是病猫？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和平这个假文化人下不了手，马儿就是一点皮外伤。包扎处理之后，医生安排再留院观察一下，输点水就行了。

派出所很快就来了两个小警察。明香赶紧陪着笑脸：“警察同志，没得事，家庭纠纷，家庭纠纷……”。

警察问马儿：“到底怎么回事？”

马儿也说：“没得事，家庭纠纷。”

又问了医生病情，把事情简单做了记录。对马儿说：

“你是当事者，有事情你要如实报告哈！”就准备离开。

“是的，是的。”

明香一直小心翼翼的陪护着，马儿却不说话。输完水，马儿要明香送他回家，说要让她看看他的家。明香害怕了，这一去怎么面对马儿家里人？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就哀求说：“我送你在家门口，不去你家里，好吗？”

马儿说：“没事，我保证你安全！”

明香就忐忑答应了。一路上扶着马儿说好话，要马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和平。

明香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马儿的家！

一张凉板床，一个没有门的衣柜，一张桌子！这就是马儿的家。

马儿给明香说这房子还不是他自己的，是租的。

明香一下就哭了，把马儿紧紧抱在怀里。

看看天已经很晚，马儿叫明香回去。说自己也累了，想好好理一下自己的头绪。

明香就离开。心里真的是一千个不忍心。

那几天，明香天天去看望马儿，给马儿送饭送汤。和平知道派出所去找过马儿，心里也怂了。乖乖的在家里把汤熬好，叫明香送过去。

马儿的伤很快痊愈了。这天明香又去看马儿。马儿给明香说，想见一下和平。

“明天你来我这里煮饭，把你家打我的那个人一起叫来。”

“报复啊？”明香笑着说。

“明香，”马儿看着明香迷人的笑，又忍不住拉了明香的手：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走之前，就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饭，不在餐馆，在家里。我也正式给你们一家道个歉”

明香就赶快把屋里从来没有用过的锅碗洗刷出来，她心里在想，一定要在马儿家里给他认认真真做一次饭。

和平跟明香一起去的时候带了一瓶酒，算是赔罪，其实是壮胆。

第一道菜，明香做的是虎皮青椒。

和平拿出酒来，先给自己倒满一杯，对马儿说：

“哥子，这次的事情对不起了！”

一仰脖子干了。

马儿也干了。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和平和明香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又自罚一杯酒。

明香把虎皮青椒端起来：

“你喜欢吃，今天这个可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哟！”

马儿笑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每次来都只吃虎皮青椒？”

“明香做得好吃噻！”和平抢着说。

“不是，主要是虎皮青椒最便宜。”

“我一年前失业了，现在出来打工，挣的钱不多。”

“你也是失业工人啊？”和平和明香几乎同时问。

“是啊！不然怎会住这样的地方嘛，我们这个年纪，说老不老，说年轻又不年轻，打工都没得人要。”

“你老婆呢？”明香问。

“离了。我没有工作，被净身出门了。”马儿一口把酒干了。

和平心里想，原来马儿的经历比自己还要心酸，这么大的压力都没有倒下，不由得心生敬佩。站起来把手中杯子高举：

“哥子，我和你一样，也是失业工人，我们干一杯！”

马儿也起身：“干！”

一饮而尽。

“其实下岗失业并不可怕。”马儿把酒杯放下，抹了一下嘴：

“只要人的精神不垮，找对自己的位置，踏踏实实的干，这个社会还是有我们的饭吃的。”

两个男人都醉了，后来三个人抱在一起，痛痛快快的大哭了起来 。

临别时，明香悄悄把一个装有银行卡的信封放在马儿的桌上。

第二天，马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从此，龙隐湾上再没有看见马儿。

5.

和平一进屋就喊：“明香，还没有睡啊！”

“等你呢！”明香娇嗔的回答。看和平回来，激动的问：“你猜，今天遇见谁啦？”

手里的书还没有合上。

“猜不着，你遇见谁啦？”

“马儿，今天马儿到酒店吃饭了呢！”

“马儿？你遇见马儿了？”

和平一听这个名字，不由得怔了一下。十多年了，马儿又是什么样子了？

明香把马儿来吃饭的经过给和平讲了，末了补充一句：“马儿现在是老板了呃！”

“好啊！十多年没有见了，老了吧？”

“你都是老头儿了，你说他老没老啊？”

和平就给明香说：“我们请马儿吃个饭吧？”

晚饭还是在明香的酒店。马儿如约到来。三个恩恩怨怨的失业工人，经历了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又走到一起来了。风霜吹白了鬓发，岁月刻在了额头。三个老人见了面，抱在一起就大哭起来，像那一年离别前的那个晚上。哭过，三个人举起酒杯，一起喊了一声：

“干！”

夜色阑珊，星光灿烂。

分手的时候，和平从挎包里取出一本书来，双手送给马儿：

“这是我文创工作室今年的新成果，我刚出版的新书，送给你作个纪念。”

马儿接过书来，《虎皮青椒》几个字一下闯进眼里。捧着书，嗅到一阵淡淡的墨香。

夜幕下，马儿也悄悄塞给明香一个小信封。

明香回家里取出那个信封来，是十多年前明香悄悄塞给马儿的那张银行卡。

马儿把和平的书放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他喜欢书里最后的那一段话——

那些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抬起头来，迎接你的，就是一片阳光。

虎皮青椒

2017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