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起动,两旁的楼房跟着倒退。天已经黑了。轨道高于楼房,火车像是悬在空中,在钢筋丛林中游动。
从车厢里看,邻接的车厢不时左右摆动,宛如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感到这不是地上跑的火车,倒似水上的轮船浮摇了。长长的列车,向前爬行。乘客不多,也不少。天南海北的,各样的面孔、神色,在同一个时刻,交汇在这条长龙腹内,向各自不同的目的地行进。这么多的人,这么长的车,由两条钢铁间南来北往地跑动,想来也是神奇。
有那么一刻,我并不想很快到达,希望火车就这样开下去,一直开下去,然后,我在车上睡着,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它个五百年不醒。
车站,这一个不大不小的车站,来来回回,不知有多少次。既熟悉又陌生。到火车站时,夕阳正在火车站的背后,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是煅烧的铁块,黯红的一轮。
上车后,几个乘务员凑在过道,你一言我一语地漫谈着,似曾熟悉的口音。
车内每排座位都只有一位乘客,人人戴着口罩,露着奇形怪状的眼睛。这本是一辆普通的慢车,想必乘客也多是普通的人。
我的座位靠车厢的一头,前面就是车厢连接处。这让我想起爷爷乘火车的故事,那一年爷爷带着年轻的舅舅到贵州去,途中需转车,爷爷提醒舅舅,“加快,加快呀”,意思是签证换车,不想舅舅错上了另一辆车。后来,也不知他们是怎样重合的。只知道他们坐火车时,一直坐在车厢连接处,一晚上只听见“哐当哐当”的声响。当时不明白,等自己坐火车后就知道,爷爷他们没有座位,才在过道上坐的。
连接处,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吸烟,车厢内的灯不很明亮,但男人圆滚滚的肚子,分外显眼。脸皮黝黑,一副油膩的样子。有的人外表油膩,有的人言行油膩,有的人内心油膩。可就是这样油膩中年男人,在社会上,在身边不知道有多少。我知道,这油膩男人或许比我幸福,比我更有贡献。我的平常,普通,但我却不想成为如此油膩的男人。我相信,也希望自己不要有他一样的肚子,也不要有油膩抽烟的模样。
过道的左边座位,坐着一个老头,头发花白,又稀又短,他表现得很不安分。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侧身从座位的包里鼓捣出香蕉来吃,那蕉看上去很久了,老老的,蔫蔫的。剥了皮放在台子铝盘里,慢慢咬来吃。乘务员过来,示意他倒到前面一点的垃圾桶里。
自上车,到龙川之前,不到二个小时,老头来了两次电话。语音播报号码,突地一下,嘹亮的“洪湖水…”的歌音响起,老头并没有马上接听,手捏着手机,不紧不慢,像是想不起眼前人是那一位,分辨着什么似的。听他接电话,大概是他的家人不放心,叫他多注意。不知道老头是到哪里?看样子,听口音,或恐是同乡。那得要到天明了。
坐了时间倒不久,靠着坐着都不舒服,又不想躺,又没事可干,用手机看两篇文章,眼睛也乏得很,感到十分的无聊。
上车的时候,看乘务员们聊天,觉得他们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然而现在来看,一旦上了车,坐进去,漫长的旅程,空间狭小,活动有限,有一种逼仄的压抑。加上特殊时期,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从一双双眼睛里透露出来,更加觉得乘车的无味,也就不再觉得乘务员的工作有多么好了。
脑子里空空的,近似麻木,任列车兀自呜呜嗡嗡地向前跑,在愈来愈深的夜里行驶。
呆呆地,不时望着眼前的过道。老头在那抽烟,抽完烟,叉着腰,摇晃身体,后仰,站直,接着又摇。坐车也是累啊,活动活动。煅炼完了,探着头,钻进厕所。从厕所出来,门开着,没听见冲水声,站在厕所门口,系未系完成的裤子。我想,老头是把火车当他家了。这或是习惯,也可以说是长年生活环境下所养成的。一个人的生活,足可在这些行为中反映出来。
龙川站到了,我对座的那个乘客下车了。车窗外,下车的,上车的,相迎交错,在那一刻,行色匆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老头对面的座位,是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男人,拿着包来到我对面下客的座位。其实,他的座位不也是一样的么,不知道为何要挪到这边来?难道是不想与老头面对?见他很想躺下睡觉,两个人的座位,不足以放下身体,换了几个姿势后,也没有找到他要的舒适,然后就拿着他的包,寻别的位去。
如果在影视中,或远远地看火车驶过,隆隆的汽笛,倒给人有种浪漫的意味。然而乘车的人,一点这样的兴头也没有。除了无聊,再无别的。有点累,肚子也有点空,可既睡不着,也无可口的吃食。
火车终于像吃饱喝足,勇猛地向前奔。夜,在哐啷中轻摇。这一天,即将随着行驶的火车走向深处,走向结束。而这一天的白天,想起来只是恍惚。
一上午几乎都在整理行包。先将铺被全部拿到阳台晾晒,以防不睡收起生潮发霉。接着一件件一样样往包里塞,不几下差不多就满了。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竟然比以往都要多。并无一点值钱的勾当,啰啰嗦嗦。赤着上身,汗珠直掉,脑壳也跟着昏胀。
外面阳光照耀,天气愈见热了,回到家,想必也不见得冷,刚收回的一套秋衣就没有往包里塞,也幸好这样,不然,真的装不下。想起昨晚将要带回的书寄快递,如果背这么一个大包,还提二十来斤的书,岂不是有点难以应付了,事后想起,感到有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不过看来,也有自知之明,尽管花了不少的快递费,也是相值的。
收拾停当,驮着背包,骑上单车,往江北火车站。平时骑单车相当轻快,今天背上驮个三四十斤的包,勒肩,重心压到屁股,骑坐很不自在。
又不想搭公交车,只好这样了。事情没有万全如意的。可一旦上路,不管处于怎样情状,都要往前走,不可能回头。
如这样的不适,在事情开始,也在事情结束,途中只有坚持。
经过滨江公园,仍有少年在练滑板,美博城前有几个着宽袍长袖的“古人”,飘然缓步,不知是唐风还是宋调,我想,这样的时尚,也只有当今少年才有的雅趣。
紧跟着车辆上惠州大桥,桥面上有施工人员,不知道是搭建还是整修?过了江,高楼座座,尽在江北一带。惠州的江北譬如上海的浦东,拉萨的南郊,是后开发新辟的区域。双向五车道,两旁街树,整齐规划有序,有一点都市的气息。
骑行到乌石,将单车寄放在光哥家。乌石离火车站两站路,早先来惠时,常要在这里先落脚,那个“如家”的小旅馆,多次住过,去年去拉萨的前晚也曾去住,不想已换了老板。对于乌石,有一些亲切所在。
虽然按估计的时间出发,到了乌石,放好单车,也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光哥叫吃饭,总感到不便打扰,再说我要坐火车。从光哥家出来,去以前的一家大排档,没有营业。只好随便找一家吃了份饭菜。那腐竹想是泡久了,炒出来糊在一起,本没啥胃口,就要了瓶啤酒,一小碗米饭也没吃完。
睡也睡不着,才来写一写。火车不知怎么停了下来,像是睡着了似的,车厢一片安静。左边的老头又不安分起来,不知在嚼什么吃食,像老鼠悉悉索索。
老人觉应是尤其的少,夜,对于他,似乎更显精神。另一面,让我感到人年老后的不自由,身体健康的不自由。
夜过三更了,肚子感到饿。看老头,吃着东西,倒精神得很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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