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认真的一次书评。
《兄弟》是一部令读者不自禁随着作者的情绪指挥棒起舞的作品,夜用加长版的40.5万字的容量让人想薅着头发飞快的读完,跌宕的剧情又使你不忍一口气读完,看官们犹如经历一场漫漫人生与时代之旅,整个旅程中始终沉浮于忍俊不禁与黯然沾襟之间。它荒诞而不荒谬,有色情描写却又不流低俗,语言粗俗却又能做到描摹精致,在给你呈现时代之喧嚣、社会之荒唐、人性之无奈之后同时还让你坚定抱持精神之高尚,最后得出那几乎必然的结论——或许,这就是人间吧,它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我自认为是个极其理性之人,然而还是在宋刚卧轨之前的宁静悲伤中落泪了,虽然作者没有直接描述宋刚的内心独白,但我居然能深刻地感知他内心的所有起伏和宁静。这是唯一一部直击我灵魂的作品,也许恰恰是生命中居然真的碰上了类似李光头这样特殊的人物,也能隐约将宋刚、林红、宋凡平、童铁匠、小关剪刀这些形象代入。
宋刚是个毋庸置疑的好男人,他善良、正直、舍己为人、重情义、自尊,然而必然的,背面则是倔强、迂腐、害羞、沉闷、压抑和无趣。
宋刚从养母李兰临终前交代他好好照顾李光头那一刻起,直到卧轨自杀前夕一直都未曾为自己活过一天,他这一辈子只有自杀前的一刻享受到了生命的宁静和美好。宋刚年轻时为了李光头险些放弃爱情,为了林红差点放弃了生命,后来又陆续为林红放弃了文学的梦想、失去了身体健康、放弃了男人的尊严。为了不拖累林红,不占李光头的便宜,倔强地远走他乡挣钱养家,漂泊一年多,吃尽苦头,在小关剪刀的开导之下回到家乡,却发现同时被兄弟和妻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背叛之后,他苦苦思索了六天六夜之后,终于在第七天得出了结论——林红本就不该嫁给自己,应该嫁给李光头。而李光头现在也已不需要他这个哥哥照顾了,养母李兰也该安息了,而自己的肺也坏了,不能再拖累家庭,再耽误林红,甚至死前都担心肺病传染给收尸的人。一个从来只为别人而活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对别人已不再有价值,而且同时失去了最可贵的爱情、亲情、友情,甚至还有健康,那么他也就实在找不到再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动机和勇气了。因此,他留下走南闯北、耗尽血汗挣来的三万块钱,认真地、艰难地分别写下两封遗书,给林红的信要求林红原谅他的自杀,不要为他难过,同时表达了对之前不辞而别、不善于挣钱的歉意,以及和林红生活二十多年的满足;给李光头的信,回顾了他们童年的美好回忆、养母临终前的嘱托和对爸爸的怀念,并嘱托李光头给林红一个好好的安排。直到办妥了这件事,才到对面的点心店里安静地享受了一顿小笼包以后,从容地卧轨自杀了,自杀前居然发现这个世界那么美。
宋刚是个内心只有爱没有恨意的至善之人。他是艰难的,一辈子都在为生活挣扎、苦干。同时也是幸福的,他活在林红的爱慕中,活在李光头的信赖中,最后死在了自己的精神升华中,他死前的意象感觉自己是一只孤零零的海鸟飞翔在万花齐放里。
李光头是个有趣的形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对于身上油滑、低俗的志趣毫不掩饰,完全不知面子和道德包袱为何物,他能干出躲在粪坑底下偷看女人屁股这种事,被抓现行游街也毫不在意,还能在小小年纪当众和板凳”乱搞男女关系“、日遍了刘镇的电线杆子被群众奚落嘲笑时也满不在乎;他老练世故却又幼稚不堪,能巧妙利用周围人的道貌岸然从中渔利,以扒掉那些伪君子的道德面具为乐趣,他能用林红屁股的秘密从周围那帮老爷们手中换取实实在在的利益。他的眼里没有朋友情谊只有利益交换,在追求物质利益时有超乎寻常的纯粹、执着和机智,但却又时时自然流露出挥金如土的义气,他的这种矛盾性格几乎注定能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又必然得不到常人能拥有的平凡的幸福。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检点的男人肯定只能和不检点的女人睡觉”,得不到检点的爱情。林红在宋刚那儿是个贤惠的妻子,和他在一块却变成了个无耻的婊子。或许也可以说他有着畸形人格和病态执念,他在充满奚落、嘲笑、欺负、无助的童年中野蛮生长,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必然会埋藏深深的自卑。正是这种自卑、固着、执念成就了他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铸就了他自己得不到幸福同时也会给亲人带去不幸的诅咒。他对宋刚与其说是兄弟情义,不如说是父子依恋,他羡慕甚至嫉妒宋刚的幸福,内心深处有种儿子对父亲的既信赖又不服气的矛盾心态,他历经千辛万苦之后获得了令人眼红的成就,睡遍了各路美女,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再执着于宋刚已年过四十、身材已略发福的老婆林红,因此让林红做处女膜修补手术后再给她“破一次处”只剩下一种可怜的仪式上的象征意义,不只是兑现“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的要强诺言,还有一种全面胜过宋刚的虚幻快感,说虚幻是因为他绝不可能得到年轻时的林红对宋刚的纯粹的爱慕。
李光头缺失的,表面上是平凡的幸福,深层次则是精神的充盈和无私付出才能获得的满足。对于这层缺失,用物质来填补注定是缘木求鱼——物质的保障当然是精神追求的基础,但也仅仅是基础而已,超出保障范畴的亿万家产丝毫不能助长精神的升华。李光头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处女情结的满足和女人真挚的爱,可是他“已经不会谈恋爱了,只会‘干’恋爱”,一直到“武功全废”也没睡过一个真正的处女,到得知宋刚自杀之后,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我现在是个孤儿了”——多么无助的中年孩童。然后突然觉得拥有的一切——家产、头衔、美女、豪车都索然无味,深刻地体会到穷得只剩下钱的悲哀。没有宋刚和他分享这些成就,没有宋刚替他高兴、骄傲,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只能从早年的十四个瘸聋傻瞎老部下那里获得些许慰藉,而周围因利簇拥的那帮人丝毫不能给他带来哪怕一丝温情。所以他辞去了职位,送出了豪车,买了张太空旅游的票,带着宋刚的骨灰上天了。
世俗的成功只有建立在温情的基础上才有意义——这是李光头在永远失去宋刚以后才领悟到的,可惜太迟了,代价也太大了。
就是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偏偏成了最亲密的兄弟,他们能成为好兄弟也毕竟是因为灵魂深处根本的共同点的——他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几乎注定了最后的悲剧。
宋刚的重感情是毋庸置疑的,是细水长流的永恒的、稳定的情义,他终身都在践行“有一口饭我让给你吃,有一件衣服我让给你穿”的无私付出的承诺。而李光头的情义则要复杂模糊得多,他是对“情到浓时情转薄”的最佳描述,无论是贫困潦倒还是大富大贵,有最好的东西都能想到与宋刚分享,然而在为一己执念诱奸林红、剥夺宋刚最宝贵的爱情的那一刻又如此决绝,得知宋刚为此自杀感觉闯了大祸以后,在突然的惊吓和漫长的愧疚中,由一个“牲口一样的男人”变成了”武功全废“性无能,可见他并不是没有人性,只是被欲望俘虏了。
他对宋刚的兄弟情更像是儿子对父亲的予取予求的信赖,相反,宋刚对李光头则是不计回报的父爱式照顾。
还有两个重要人物不得不提,一个是造成这对兄弟悲剧的女人林红,一个是促使这两人成为亲密兄弟的宋凡平。
林红是个有着美丽的外表却没有灵魂的女人,她在宋刚那儿是个贤惠的妻子,和李光头在一块却变成了个无耻的婊子,而当宋刚、李光头都淡出她的生活以后则变成了在生意场上对男人们颇为热情而在生活中又对周围男人冷漠不已的行尸走肉式的“林姐”。说她是个坏女人是不公平的,只能说她是个有着不俗的外表和极其平凡的内在的普通女人。
宋凡平,是宋刚的亲爹,李光头的养父,用李光头后来的评价,他是“一条好汉”,是照亮这本书和所有读者的一束光。他集合了这兄弟俩几乎所有的优点,却又神奇地摒弃了他们的所有阴暗面,他是个体贴的丈夫、伟大的父亲、机智的社会人,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完美,所以成了文革中第一批被迫害致死的人。成长中缺了他的引导和保护,兄弟俩成年后的悲剧隐患就在童年中埋下了。如果兄弟俩都能继承他的主要优点,性格上不要走向两极,后面的悲剧绝不会上演。可惜,动乱的时代愧对了宋凡平,也使宋刚、李光头两兄弟成了日后的牺牲品。
文学创作应当取材于生活,而通过夸张、抽象等手法塑造出高于生活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最终达到必然的而生活中又少见的精神升华。很明显,余华的作品都是这样的典范,而《兄弟》又是其中的最佳代表(私以为)。
最后,用一句话作为结语——一流的作家,总能在不经意的寥寥几笔中刻画出自己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写出人性的无奈、疼痛和高尚。膜拜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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