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和德文一起听钟时,和他还不怎么熟。
那年,惊蛰的雷声刚过,便按耐不住踏青的欲望,不顾正犯偏头痛便仓促出游了。
早春的风依旧凛冽,早春的峨眉,树还没有吐新,上年的旧绿也还在,陈旧而黯哑的绿夹杂着败叶摇曳着从山脚一直染到山顶。一路走来都有枯枝在不经意间坠落,不小心便会被砸中,本就是讨厌腐朽,多过对伤感美的爱,望着满眼的时光旧痕我忽然失去了登顶兴致,决定在报国寺住下不再前进。
所有的同伴都上山了,据说明天是好天气,他们要去追赶金顶的第一缕阳光!灿烂和明媚的事物是永远不乏追随者的。我也获得一份意外的宁静和别样的安然!可以远离喧嚣,独自享受我的孤独,我的平静,甚至我的偏头痛......
和德文在酒店大厅里相遇我们都有些意外,他有点憔悴,男人的失意全写在的眼睛里,和手中的酒瓶上。匆匆打过招呼背起行囊便往寺里去。
离开酒店喧闹和温泉热浪融入夜色里,黑暗立刻包围了我,我有了瞬间的迷茫,许久,眼睛才习惯。今晚没有月色,只有几颗冷星挂在天幕上,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天边和天空的冷星交融在一起,让人有点分辨不清天上人间,
夜晚的寺庙早已没有了白天的嘈杂,空气中檀香味被林间潮湿的芬芳取代,也许是石凳的寒意拒绝了香客游人,报国寺今晚没有人停留。
箜......那是晚祷的钟声,幽远、深遂。我紧裹卫衣,寻着不远处光明而去。
报国寺的外墙,一盏昏灯,泛着冷光,墙上的四个粗体大字赫然在目,“回头是岸”!一队黄衣僧侣无声地从墙下经过,也许是因为他们已脱离苦海,步履显得轻快而坚定,袈裟带着几分仙气在夜风里飘动。在队伍的后面我看见脚步虚浮的德文,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像一只黑色的大鸟,仿佛是要穿过这无边暮色下的时间和空间,却被周围的宁静和萧条掩映,显得更加孤立无援。他显然看见了我,走了过来。
“听钟?”他问,带着酒气。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嗯。”对酒醉的人我从不想多说。
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唱“我重来不曾想到过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这一刻忽然间我感觉好像一只迷途羔羊,我想要忍住眼泪却不能忍住悲伤,在不知不觉中泪成行......“我听到身旁有一声叹息,很轻很长......看来他还没醉,他的叹息很压抑。知道他年前刚被罢了官,下了岗,因此妻儿离开了他。
我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也不认为几句不关痛痒的话,会对一个人的幻灭重燃憧憬有任何作用。我们只是静静地看流荡的风景,听着钟声幽幽地传来,在寺庙在树林里回荡,远幽、深邃、意味深长。许久,周围有了淡灰色的雾气,德文的脸色渐渐苍白、洁净。
箜......箜.....箜.....
又过了许久,有一片潮湿的树叶粘在我的行囊上 ......
再次和德文听钟是十年以后,还是惊蛰刚过。接到电话我很意外,他提的要求让我更加意外”阿惠,我们去听钟吧。“”?“”不要拒绝“他说,没有酒醉的语焉不详,他的周围一片死静,这是寂寞的感觉,这感觉通过电话像流沙一般向我席卷而来,慢慢地侵蚀了我,淹没了我。
这十年我和德文几乎没有交集,连时下流行的微信QQ也没互加,他偶尔转我的博客,我也从别处知道他过得还不错,他重新开始了事业并且成功,周围常有美姬佳酿相伴,前妻最近也在儿子的帮助下积极要求复婚。
等我背着行囊来到报国寺,已经是黄昏,德文已在那里,依旧黑色的外套,好多进进出出的人很注意他,他显然习惯这种被瞩目,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你没变“他说。
“心变了“我说。
“我没喝酒“。
“我知道“。
我们依旧沉默着,等晚祷的钟声响起,等待早春淡灰色雾霭重新把我们包围,等待成功的德文在钟声里讲他的故事,讲他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者重整旗鼓的悲壮。然而仿佛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他沉默着,坐在我旁边,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在石凳上栖息,深褐色的眼睛望着前方墙上的那四个大字:回头是岸。
“你现在可是成功人士了......
“不要说,那是很不堪的......听钟吧,”他不想讲,哪怕是一个字也不想讲。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听着钟声幽幽地传来,在寺庙在树林里回荡,悠远、深邃、意味深长;在没有风,没有月光的夜中流淌......钟声中我看见一丝笑意满上他的嘴角。
“你听见了吗?”
“什么“
"钟声在说呢:回头是岸“
夜色很深,深到可以淹没香客的虔诚,空气很潮湿,我裹紧旧衣也未感觉到体温。没有风,没有月光,世界仿佛沉睡了......我在想,此时连呼吸似乎都是多余。
有一片早衰的树叶粘在我的行囊上......我不禁抓紧脚尖,屏住呼吸。
渐渐的,我懂了所谓寂寞其实与成功或者失意没有多大关系,寂寞不是外在的东西,寂寞是一个人永远也无法清空的内存,寂寞是一朵开在心里永不凋谢的花.。-
- 本贴由赵晓惠 2015一12一13最后编辑。苏仙文苑郴州论坛,板权所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