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
故事是从一个叫赵钰的人身上开始的，那时候他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许多人影在他眼前浮现，有看得清的，也有看不清的，重重叠叠摞在一起。
倘若你进入到他朦胧的梦境里，就会发现有四只眼睛、六条胳膊或者九只脚的怪人，他们左半边脸笑，右半边脸哭，又或是上半边脸怒，下半边脸衰，总之生得奇形怪状却又各不相同。
这些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很容易让你生出一种错觉——他们早晚会把这梦境撑碎。
但赵钰不仅没有醒来，反而越睡越沉。宽阔的官道上，马车一路奔驰，帘子偶尔被风吹起，阳光照进去，你还能看到他脸上隐约的笑意。
故事到这里，大家会以为赵钰一定是个怪人。因为按照常理，没有人应该对如此古怪的梦境做到安之若素。
赵钰的确异于常人，却并非体现于此，这一点以后慢慢再说。现在需要说明的是，他和我们有一点是共通的——如果赵钰在梦里见到什么八爪鱼一样的人形生物，他的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惊醒。
他之所以还睡得好好的，不过是因为他看见的和我们并不相同。
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梦境源于记忆，我们不仅会梦见班主任，也会梦见小情人，甚至路上偶遇的陌生人。他们就像是一团团色彩各异的烟雾，从梦境的各个角落冒出来，最后在天空中融为一体。
这混沌似的东西和时间、空间混杂在一起，便成了你在别人梦境中的所见。
而要想完全复原当事人的视角，则必须要站在和他相同的地点，仰望相同的位置，控制相同大小的瞳孔，通晓每一缕烟雾的色号，万一做梦者是个色盲，还需另外多做出几套对比方案。
简单的法子也有，就是请教那人肚子里的蛔虫，它们必然十二分明白。可惜现在还没有发展出和蛔虫对话的手段，想来也就很难实现了。
这里并没有诋毁现代科技的意思，只是为之前那种四只眼睛、六条胳膊之流的梦境做一个解释。
这样大家也就不难理解，赵钰生活在一个天圆地方的年代，周围人人还将托梦看做神明启示，未来预兆，如果他把自己的梦讲给别人听，就很容易引出些麻烦。
可是赵钰之前的二十年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问题，由此引发的恶果就是他成了别人心里三头六臂的怪物，最终得以坐在这辆马车上，被派往一个不知名的边陲之地。
明月当空，待到赵钰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变成了淡银色。枕头上蒸干的口水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恶臭，赵钰无意再躺着醒盹，便起身坐到了外面。
车夫见雇主醒了，直接塞给他一团包裹，里面三两牛肉，两张烙饼，还有一小瓶酒，温度刚刚好。
山里凉风习习，林荫茂密，赵钰大口嚼着牛肉，耳畔虫鸣声似有若无，倒是马儿踩在路上的蹄声分外清晰，回荡在山谷中，有些寂寥的味道。
他清晨便从青云城出发，只是依稀记得城外油菜花开得正盛，此时天地变化，赵钰已经完全辨不出这是什么地界。
回忆起过去种种，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正想开怀畅饮一番，酒瓶凑到嘴边又忽然想起父母的嘱咐，便只得匆匆填了肚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凉水，算是应付了晚饭。
来路无多，归途渐远，赵钰没有再睡过去。他坐在车顶上，一直看着那黑色的车辙出神。等到月色西沉的时候，蜿蜒的山路慢慢变得平坦开阔，空气里也多了些浮土的味道。
赵钰鼻子一痒，忽然打了个喷嚏，似乎是从这儿开始，他便再不记得青云城外的油菜花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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