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手,把推窗支开,雨下得正紧,被推窗拦成了一道雨幕。雨幕外,白山茶开得正盛,一大捧一大捧的,泛着盈盈的光。
再往外是一溜矮墙,墙另一侧是花园,把这个院子同其他院落远远地隔开。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传不进来,静谧得透心。
挨着窗,立着个女子,着一身暗银白纹裙衫,黝黑的长发用一根白梅簪子仔细盘在脑后。她身侧摆着一局残棋,一杯已然凉透的清茶。
望着雨幕,她微微闭眼。那容颜,虽然被岁月蚀入了清浅的纹路,仍是绝色。仿佛那山茶,雨打不落,反被洗出了一层浓郁的清丽。
听到轻声叩门,她慢慢睁开眼,一泓秋水潋尽天光山色。只可惜那目光让人知道,纵使倾国倾城,也已到了春末时节。之后再多繁花似锦,也不是她的故事了。
“请进。”
听到回答,门外的人方才款步进来。来人着一身灰袍,气度不凡,朗目星眉,丝毫不像年过半百之人。他的神情有些哀恸,但因为多年的打磨,被掩藏得极好,只是眼中的血丝走漏了风声。
“夷光…….”他喊了声女子的名字,却又轻叹着,没再说话。
“我已经劝过你,那个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女子慢慢转过身,笑得分外洒脱:“你忘了,我是祸水。祸水,留不得。”
“祸水?没有你做祸水,哪里来的他山河万里?”
男子咬咬牙,一掌拍在了身侧的桌案上。女子微微蹙眉,牵住他的袖摆:“别动怒,你当年带我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那是怎么样的一天啊,定也是个春日。河里冰已经解冻了,自己同邻家的姐妹欢笑着,打闹着,在河边浣纱。手和脸因为还有些冷的河水,通红通红。然后,就看到了他,在对面河岸,打马而来。立在暖暖的春风中,自己有些无措地把手在围裙上擦拭,眼睛却牢牢地盯着了对岸。
日子就从那一天,彻底改变。再也不是贫苦的浣纱女,软轿红妆,珠宝锦缎,一个少女能有的最虚荣的梦想,都被满足了。然后,却是远走他乡,深宫金殿。纵然万千宠爱,却仍忘不了春日风中那个打马而来的身影。再然后,刀兵四起,城破民怨…..
“我一直,就是只是一步棋。不是死在战火纷飞中,就是死在深宫幽幽。”女子说着,随手从残棋上捻起一颗棋子:“能下到这一步,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我该被弃掉了。”
“你走吧,”男子突然捉住女子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我带你走。”
“带我走,你做不到。就算能,你也不会。家国天下,权纵四海是你的归宿。我不是。“
“那些我可以不要。我们走,这就走。我们可以一起去山林隐居,我们可以……“
在女子沉静的目光中,男子渐渐说不下去了,他苦笑着慢慢松开手:“你说的对,我做不到。这一生,我对不起你。“
“我们这一辈子,很难说,究竟是谁亏欠了谁。这个时候了,倒不如说些开心的事。“
看着男子有些困惑的神情,女子嘴角绽开了一抹笑,双眼透出融融暖意,照得雨天都明朗了起来。
“与其期期艾艾,抱头痛哭,不如给我们的故事留个好的结局。
说着,女子卸下盘发的簪子,轻轻递到男子手中。
“不如,就当做我们就要去远离尘世,一起隐居山林,泛舟湖上,月下对弈,煮酒赏雪。就当做,我们就要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男子低头,紧紧攥着簪子。女子有些不忍,伸手轻抚他灰白的鬓角,缓缓道:“别太伤心,我只是先行一步。在那远山碧水间,我等你来。”
说完,女子收回手,款款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扶住门框,低声道:“你还记得,我曾唱给你的歌吗?高歌唱采薇。真的是好时光呢。“
然后,她就迈出了房门。她知道等待着的是什么,但她笑得却仿佛是要去迎接最灿烂的春光。
遥遥地传来清婉的歌声,在雨声中,缓缓飘散:
卿尚小,共采薇,风欲暖,初成蕊,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卿初嫁,独采薇,露尚稀,叶已翠,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卿已老,忆采薇,草未凋,又抽穗,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今我来,雪霏霏,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以上歌词,来自HITA《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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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本名施夷光,她的结局有很多说法,有说西施和范蠡驾扁舟入太湖,不知所终;有说吴国亡后,被勾践沉溺于江中。无论传说如何,总觉得她更适合荆钗布裙,溪边浣纱,高歌采薇的岁月。于是听着hita的《采薇》,写下这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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