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烟花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太远了只是模模糊糊的光点,太近了也不好,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鼓动一片空气冲击着鼓膜,现场残留的硝烟味与影响观感的垃圾……此刻他立足于烟花下的广场上,广场上被围的水泄不通,他在人群里艰难的挪动着,偶尔会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停住脚步,看向空中的烟火,升空的烟火轰然散开,划破夜幕照亮了一切,随即又黯淡下去,它以着这种短暂的绚丽姿态调动着下方人海的活力。
继续往前走,出现好多小摊,将人群的流向划分开来,恰如河流遇山石改道分流,他就这样被挤向左边。哥哥以前对他说过,人的心脏分为左心和右心,犹如一架天平,左心会释放快乐,右心则会释放悲伤,心脏就是这么支配人的喜与悲,而睡眠会让倾斜的天平重新配平。年幼的他信以为真,每次难过的时候总会安慰自己——一觉醒来自己的左心又会放出新的快乐,这种安慰十分奏效,他的难过悲伤便不会延续到次日。长大之后他知道了心脏是无法控制人的情绪的,但哥哥的话在当时就是那样深入人心,将昨天的情绪不带入今天的生活也成了他的习惯。
像现在摩肩接踵的场景所营造出的热闹会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这种热闹是一种陌生的热闹,仿佛一盏隔着纱的灯,尽管看不出那灯的形状,发出的光却能透过隔纱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驱散阴冷的悲伤。同时也正因为它的陌生属性,才可以让自己尽情的自娱自乐而不被别人打扰,也可以极力融入其中而不打扰别人。只有在热闹充斥的日子才不至于被悲伤支配,这是哥哥离开后他的感受。
在一个夏季的午后,哥哥和他的朋友们约定去去镇外的小湖凫水,哥哥走出家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夏天。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消失,幼小的他并不觉难过,首先感到的是难以名状的孤独,慢慢的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想念,最后才是悲伤,整个过程如同是埋入土壤的种子,依靠回忆提供养料,终于慢慢的发芽开花。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对此后知后觉。渐渐的,那个人成为了一道影子,穿行于他的回忆中,只有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才能看见模糊的轮廓。逝者是离开时间洪流的人,站在岸边目送生者被时间的洪流所裹挟着离去,一如生者告别留在光阴深处的逝者,他越来越认同这个观点。哥哥也许因脱离了时间而固定下来,正看着他走向衰老和死亡。
他总算从拥挤的人群中抽出身来到了广场外侧,好多人选择在这一带空旷的地方放孔明灯。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不断升起,在空中摇曳生姿,愈升愈高,最后成了夜空里的星群,顺着风向缓缓飘去,地面传来的声声欢呼更是为此推波助澜,与此前看到烟花时欢呼声中的惊艳相比,这里的欢呼声透露出一种殷勤。在他左侧的花园旁,几个大人和孩子围着一个提着孔明灯的男人,他们都紧盯着那些手写的祝福语,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闪烁着饱满的期待,伴随一声“起”,男人双手轻轻向上托举,企图让灯自己飞起来。他感到自己在男人松手的那个时刻微微屏息,还饶有兴趣地用自己的目光托住它,但它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在空中忸怩了几下便落了下去。男人出手提住不让其落在地上,又重复之前的动作让灯起飞,众人的眼神从期待变成了乞求,但还是挽救不了孔明灯坠地的结局。最终它掉在了花园,众人害怕起火,一拥而上朝着那团火焰踩踏,灯上的美好祝福自然未能幸免遇难。这盏孔明灯就这样被残忍的夺去生机,男人将它的残躯丢弃在了垃圾中。在另一端,一盏孔明灯卡在了树上,摆动的火焰里有几分嚣张,似乎挑衅着看向他的人。树下放飞它的一对情侣试图让它回到正确的航向,数次尝试无果后的男生气急败坏,捡起石头用力向树上甩去,遭到打击的灯只是轻微晃动一下,但那个男生再也坚持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路而逃。
他还是没忍住笑出了一嘴牙,他知道那两盏孔明灯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孔明灯了,他于现实中看到现实,任何的传说寓言都不如他眼前的广场有说服力。在这个初春的晚上,他想起来一句不合时宜的诗:“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
广场上再次燃起烟花时,他已经走出广场,路上还有人前赴后继地涌入那个广场,但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在一切热闹谢幕之后,他又会成为一个流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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