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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身份低贱却讨厌劳累,手里没钱却讨厌困苦,穷途末路却讨厌羞辱,这三种做法都是招灾惹祸的根苗。天下通行的道理是:“身份低贱”并没有与“劳累”相约在一起,但是,只要你身份低贱,劳累就自然而然地降临;“手里没钱”并没有与“困苦”相约在一起,但是,只要手里没钱,困苦就自然而然降临;“穷途末路”并没有与“羞辱”相约在一起,但是,只要你穷途末路,羞辱就自然而然降临。不懂得后一种现象是伴生的,却想杜绝它,这就会自找灾祸。
君子的看法是:劳累是低贱者的正常状态,困苦是无钱者的正常状态,羞辱是末路者的正常状态。那些出现灾祸的人,只不过是不安于正常状态罢了。愿意把自己摆在劳累的位置上,身份低贱也能平安;愿意把自己摆在困苦的位置上,家里没钱也能平安;愿意把自己摆在羞辱的位置上,穷途末路也能平安。作为一个春秋时期的小国,也是这个道理呀。息国作为一个诸侯,太小了。在大诸侯国之间生存,自感危险和畏惧,谨小慎微,尚且害怕不能自我保全,哪里还敢与大国争短长呢?在息国与郑国发生唇舌之争的时候,如果息国能够把自己摆在小国地位上,那么郑国一定不会因为唇舌之争而起兵端,息国也就不一定会被郑国打败。然而,息侯按捺不住一天的忿恨,忘记自己弱小而进兵冒犯大国,这是自取败亡。而且,息国还一下子犯下了“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征辞,不察有罪”五不韪的全部罪责。然而,郑国与息国有唇舌之争,郑国不派兵攻打息国,息国反而先派兵攻打郑国,这又是为什么呢?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些处于弱势地位的小国,时常怀疑别人会欺负自己,所以,忿恨心就容易产生,这就是息国军队先行攻打郑国的原因。这种弱势下的心态,不仅仅息侯是这样的,只要处在困阨的弱势地位上,人们最感到心意难平的,莫过于外来的欺陵。(对于这种情况)我要讲这一个道理:当我处在尊贵地位上时,别人奉承我,并不是在奉承我本人,而是在奉承我身后那个尊贵的地位;当我处在贫贱地位上时,别人欺负我,并不是在欺负我本人,而是在欺负我身后的那个低贱的地位。怎样才能知道这个道理呢?假设我先尊贵而后变贫贱,我还是那个我,并没有改变,但是,奉承我的突然变成欺负我的,这个时候回头看看,过去奉承我的,难道是真的在奉承我本人吗?假设我先贫贱而后变尊贵,那些欺负我的突然变成奉承我的,这个时候回头看看,过去欺负我的,难道真的是欺负我吗?(认真想一想,就知道了。)大家奉承尊重的地位罢了,我本人有什么可以高兴的呢?大家欺负贫贱的地位罢了,我又为什么要愤怒呢?我的心态是我自己的心态(与地位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还是抓紧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哪里有工夫去掺乎由地位变化引发的奉承之喜和欺负之怒?
《东莱博议·息侯伐郑》
居贱恶劳,居贫恶困,居难恶辱,皆祸之招也。天下之理:贱不与劳期,而劳自至;贫不与困期,而困自至;难不与辱期,而辱自至。不知其不可离,而欲离之,此自投于祸也。君子以为:劳者贱之常,困者贫之常,辱者难之常。彼其所以冒于祸者,特不能处其常而已。自处于劳则在贱而安矣,自处于困,则在贫而安矣;自处于辱,则在难而安矣。处小国之道,亦犹是也。息之为息,至微也。介乎大国之间,栗栗危惧,犹恐不保,况敢与人争较哉?当其与郑违言之际,能自处于小国之常,则郑必不能自违于息,息亦未必取败于郑。今乃不胜一朝之忿,忘小而犯大,宜其自覆败,而五不韪之责皆萃其身也。然郑、息有违言,郑不加兵于息,息反先加兵于郑,何耶?盖小国之心,常疑人之陵我,故忿心易生,此息师所以先动也,是心也,百特自侯为然,凡人之处困阨,其最不平者,莫甚于人之陵。吾将有以晓之:当贵盛之时,人之奉我者,非奉我也,奉贵者也;当贫贱之时,人之陵我者,非陵我也,陵贱者也。奚以知其然耶?使我先贵而后贱,我之为我自若也,而奉我者遽变而见陵,则回视前日之奉我者,岂真奉我乎?使我先贱而后贵,而陵我者遽变而见奉,则回视前日之陵我者,岂真陵我乎?彼自奉贵耳,我为何而喜?彼自陵贱者耳,我为何而怒?心者我之心,固将治我之事也,何暇助贵者之喜,助贱者之怒哉?
【附评】
李本宁曰:“立论感慨,宋儒绝妙文字。”朱字绿曰:“通篇分两段,前半篇安常立论,后半穷人情之变,见常之所以当安,只是一意。”张明德曰:“从人情中提出一段至理,世情翻翻覆覆,一经先生道破,真有无入不得气象,非学问到优入对域田地,岂能梦见此等境界?”
附:《息侯伐郑》
鲁隐公十一年,郑、息有违言,息侯伐郑,郑伯与战于境,息师大败而还。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征辞,不察有罪。犯五不韪,而以伐人,其丧师也,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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