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我已在济南待了三年有余。一个土气的外乡农村人,飘身挤进了城市,虽然没有顶级如巴黎、伦敦般繁华,却也实是一座城市了,我便在这里落了脚,一眨眼,三年时光如水流过。
此时此刻,端坐在教室的椅上,临窗执笔,我想该让自己久封的大脑活动活动了。
斜眼望去,窗外路旁成排的白桦静直而立。天气不错,可谓秋高气爽,阳光洒落一地,有些被白桦的叶子挡在半空,只是没有风,不能听得一些配乐。树荫下几只麻雀慵懒地散着步,有人从旁走过,它们竟也不躲不避,态度极为傲慢。我想,这在老家是不多见的,老家的麻雀极多,群起而飞时多者可达数百,甚而上千。那些麻雀是不敢靠近人前的,便是相距十几米,只要它察觉到人的目光,立刻就远远地飞开了。同是麻雀,难道是这里的麻雀已经到了与人和谐相处的境界,怕也未必。依我观之,它是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了。城市的麻雀不会像在农村那样,有许多的粮食可吃,它们大多是在人的眼皮底下讨食吃,若是一味躲闪,即便人类不来捕捉,它们自己多半也就饿死了。麻雀与人毕竟是两个物种,厮物有别,两者之间因敌意而保持距离是必然的,我以为这才是自然呈现的一种状态,那些以为只有亲近才是自然、和谐之道的人,我不了解他们的思想。况且,这三年里,我竟未见过麻雀的巢,一次也没有。麻雀是要筑巢以供孵卵之用的,它们的巢,是用干草编织而成,里面又铺一层极细的草根,最里面还有一层衔来的毛发细丝之类,做工精致。在老家,麻雀多是将巢建在屋檐下的瓦缝里,以躲避风雨。而这里,自然没有屋檐,只有稀疏的小树、残落的草丛,它们的巢在哪里呢?我竟从未见过。
我把笔转了转,在纸上写下一个“巢”字,然后又停下来,转过头去。我开始可怜那些看似悠闲的麻雀,真是漂泊无依了,倦时、累时连个归宿都没有,可怜!我叹息着,目光触及到窗玻璃上,里面显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很是陌生,是我吗?无神的双眼,一张脸上带出些许的尘霜。我冷笑着,不禁以手点指,骂道:“好不要脸,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却还有脸来笑那麻雀,你比它,尚且不如。”
手中笔,不觉落到地上,将我惊得一震。是我,又不是我。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辗转来到这里,自己飘身挤入了城市,我拍打净了身上沾着的黄土,摘下衣角附上的草叶,走进墙白地亮的楼房,这些用钢铁、水泥铸造的产品经久耐用,又极为清洁,断然不会有泥土的气息。我无须担心看书的时候会被狗吠声打断,也不用担心鸡鸭会把粪便留在地板上,因为这些都已被杜绝了。我只需学会吸烟喝酒、曲迎奉承,学会如何与上级搞好关系,学会让自己的脸皮变厚,这样便能很好的在城市里生活,衣食无忧。不得不承认,当初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可是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大错特错了。我真正需要的不是这些,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并不适合我,我与这里的奢华繁盛、人情世故格格不入。我想高兴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不必理会周围人的眼光;我想在心情郁闷的当口,可以有一间静室让我独坐宁思,却不需为了应付人群而强作欢颜;我渴望一片真实的原野或是翠林,那里的清幽绝非城市里躲藏在浓雾深处的公园可比;我希冀一掬沁人心肺的清泉,它必不会被束缚在红花绿纸的包装盒里,它不是纯净的水,却是至清至净至纯,它流过我的心野,带来一片凉爽,洗尽所有的污垢。而现在怎样?让人醉生梦死,丢失自我的繁华都市吗?它就在我的眼前,却不是我的归宿,既然如此,我何必在这里浪费大把的年华?不如归去!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已无处可归了。就连我的老家也已非昨日,没有一条河流为我淌着清水,那水早已混着钢铁的浆液铸成工厂;再幽深的山谷丛林,你也会看到电网穿梭而过。蓝天、白云、净土,都成烟花一梦,只能是我坐在窗前从书中得到的景象了。
我确是连麻雀都不如,不仅找不到一个建巢的所在,就连曾经的旧巢都无处寻觅。我匆匆地捡起笔,把方才所想写了下来,再往窗外看时,那几只麻雀已悄无踪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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