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

　　周二中午下了课，去一餐的二楼吃了顿饭。从门口出来，我就得了抑郁症，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二楼的大厅是学生吃饭的地方，那天阴差阳错走过了头，发现在东头拐角处往北走进去，还有一处空间，也是排满了餐桌、椅子，里面环境不错，有电视、空调，饭菜也比外面的好出不知几倍，鸡蛋汤、绿豆汤还是免费的，综合以上各种因素，我们几个便统一入座了。自以为发现这样一片洞天福地，不吃他个菜足饭饱怎么对得起党的培养，可是没等我吃下半碗米饭，一位粉嘟嘟的肥头巨耳大叔已经站到我对面同学的身后，我这同学吃饭时向来专心，并不曾留意，但这“尤物”产生的庞大阴影已经引起了我的警觉。

　　“你们几个是学生吧！”

　　从他的语气中并没听到询问之意，倒有几分不屑。这人不是有病还是什么？我们三个人手拿同样的书，都瘦得跟猴似的，典型的吃大锅饭营养不良所致，会是学生他爸那一辈的？

　　“是。”旁边这同学倒也实诚，一句话漏了自家老底。

　　“那也敢进来，吃完赶紧走，以后别来了。”

　　“为啥？”

　　“还为啥，这是给老师用餐的地方，你们进来吃饭？都吃光了，老师生了气，谁负责？”

　　操，老师都是你祖宗啊，这么供着，谁规定的这里只能让老师进，老子没问你要营业执照已经算客气了，你丫敢轰我，真是岂！有！此！理！可惜这些我只是在心里想，没敢说出来，迫于他的淫威，我们屈服地点点头，那猪哥儿扭动肥躯志得意满从我们身边晃过了去。嘴里还留下几句遗言“不看看这什么地方，真是！”我很能想象“真是”后面的词，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敌情，二十几张桌子只有五个人，且都在埋头苦吃，并未有任何异状，我碍着谁的事了，竟然敢轰我走，吃了贼心豹子胆。

　　当然这些我只是在心里想，我是个胆小的人，向来只会看别人的脸色活着，但我毕竟抑郁了好几天。天天喊着什么人与人是平等的、老师学生一样的、领导平民没差别，可我刚喝了他们家一口蛋汤，这家伙倒像是给人阉了似的发起疯来。为什么同样打卡端菜、掏钱买饭，老师的菜里就有肉，学生的菜就只配清水加盐大锅煮。还是后来有个同学开导了我，说，这就是阶级。我若有所悟。

　　仔细想了想，我算啥阶级。我不生产、不赚钱，大概算是个无产阶级，我是老百姓，怎么也得算个人民一份子，人民要当家做主。这就有了问题，我都当家做主了，吃饭还得看别人的脸色，捡人家吃剩下的，这样看来还不如局子里的囚犯，好歹人家一日三餐定点给，照样吃上肉了，还不用交钱。只是他们不能算做人民，而是公民。

　　记得高中上政治课的时候，第一次分清人民与公民的区别，我就立志做个好人民，做党的好狗狗，现在看来，走狗不好做，因为并不是每个主人都会把自己的狗喂饱的。我现在只想做个不是人民的公民，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意淫一下我得不到的东西，譬如说“权利”，这个词看着让人觉得很舒服，因为它身上藏着很多寄生虫，比如钱、房、名、女人，品种很齐全。可我说的权利要降一个级别，现在我只能幻想一些基本的活人享有的权利，我实在是不想和地底下的人去争床位，丢不起那人啊！

　　我常常在想，活到现在还剩下多少权利？多少自由？我还可以坐在宽广明亮没有老虎凳的教室里上课，虽然要交很多钱以至于我的父母累死累活，而且那些挂名教师的水平确实不怎么高。说句良心话，我很怀疑他们高中是怎么毕业的。当然，如果他们讲良心的话，也就会用心教学了，既然如此，我还要良心干嘛，不如挖出来卖了换几袋三鹿喝。

　　大概我所拥有的权利真不多，就像我在大学里待了三年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校长一样，对于我的权利，尚且不如我对地沟油的了解，不知道别人如何呢？他们会像我一样苟且偷生、卑躬屈膝吗？或许有些进步人士吧，比如上周末在大门口遇上的那几位仁兄，真乃义士也。那天出门的时候，校门口有不少摆地摊卖汉堡的，放眼望去一大片，生意很是红火，当然他们也不容易。我刚走到路对面，有关部门的车就到了，那些小商小贩真如惊弓之鸟，撒脚如飞胜似离弦之箭，瓶瓶罐罐丢了一地，狼狈的惨状不次于丧家之犬。那些手拿橡胶棒的壮士下得车来大吼一声，直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手中一条橡胶棍舞动起来，真似乌龙入海、长蛟翻浪，人随棍动，虎虎生风，打得小贩们哭爹喊娘、落荒而逃。这时，我刚刚提到的那几位仁兄掏出了小相机，来了几个特写镜头。大概闪光打得太亮，被壮汉们发现了行踪，一阵蜂拥而上，相机成了碎片，人也挂了头彩。有位仁兄还大呼不平，直指那些壮士要理论，见那边黑棍又起，这里已经败下阵去了。

　　小贩市是人民吗？是。仁兄们是人民吗？是。壮士们是人民吗？当然也是。可是当人民遇上人民，就要看谁的拳头硬了，就像是尚方宝剑碰上了龙头铡，谁硬谁有理。

　　我还记得高三那年，第一次行使了选举权，选的是一个什么副局长，当时心里还美滋滋的。班主任拿来一叠选票，每人发了一张，上面几个人名，一个也不认识。我还以为要先了解一下这几位，怎么找也得让他们做一下自我介绍。没想到进来一位领导，说，在第一个人名下面打个勾。我们都是好孩子，打上勾就等人家自我介绍了。不想那人竟将选票收了上去。后来才明白，打上勾就已经行使完了我的第一次选举权。我的权利真是好用的很，只是还不知道那被选的人是男是女。

　　后来又混了几年，现在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天天喊着给你权利，给你权利，却又活得不像自己，原因就在于我只是个公民，算不得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