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中的煤

我是在那个下午才认识了煤，或者说意识到了煤。

土炕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案板紧临着方桌，案下堆着煤，西斜的太阳透过格子门上的亮方，几束光旋转着，似乎要钻入煤堆，粉末状的煤变得坚硬无比，贪婪地吮走了光的亮，泄了光的气。

往常再过会儿，天色转暗了，听到自家橐籥（风箱)呼吸，我会抢在母亲前拿起小灰斗，兜半斗煤，吃力地擎着，倒进灶台左下角的土窝内，一般是——父亲，舀半瓢水，左手淋浇着，右手用碳锨拌着，和煤成泥，再用碳锨尖撬起一块煤泥送进灶膛中的火堆上，眼看着烟出来了，煤泥变干了，变红了，变白了，最后的渣炼成块，我知道它叫琉璃疙瘩，有着斑驳的坑窝和棘突，有的坚不可催。今天，我没有再去抢着兜煤，下巴支在案角上，沉醉在那个红色的100分中和妈的夸奖中，这是小学一年级的一次数学作业，几道算数运算透过了四十多年的时光，裹挟着凌乱的数字，它们浮在棕色的手背横纹上，抖落在了闪着亮光的煤块上，煤块滑下粉末的斜坡，缓缓地，像漂在水面的树叶，打了个旋儿，沉在暗中。

沉在黑暗中的还有逼仄感，在那仅能卧两头牛的小窑洞内，我第一次感到了火苗样地愉悦，烧到了脸上，头——懵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