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改变，不只为你

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打开家中的落地窗透气。春末的风伴有一丝微凉，习习入室，我和女儿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坐着，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突然，我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蜜蜂不知何时飞入房间，虽然它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但害怕女儿被蛰的我瞬间抓起沙发上的靠垫，试图把那只蜜蜂赶出房间。然而，蜜蜂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它拼命煽动着翅膀往外飞，强烈的求生欲让它失去了方向感，一次又一次撞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发出“铛铛”的声响。任凭我多次把它赶向户外，蜜蜂依然执着地撞着玻璃，翅膀的嗡嗡声越来越急促，我的恐惧感也随之变得强烈，连呼吸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当我想把女儿抱离客厅的时候，猛然发现窗外还有两只蜜蜂，一只在栏杆外盘旋，一只在窗边呼啸而过，嗡嗡声如战斗机，我感觉大脑中仿佛有个螺旋桨在不停旋转。如果我现在把女儿抱走，另外两只蜜蜂会不会趁着这个空档也飞进房间？我既纠结又害怕，屋内的恐怖分子还迟迟不肯离去，屋外又有两个同伙“虎视眈眈”，我的血液涌遍全身，体温上升，几乎无法思考。那一刻，我决定奋力一搏，哪怕要和这个蜜蜂团伙同归于尽。

于是，我左手不停调整落地窗的拉门，右手挥舞着靠垫把屋内的蜜蜂推向空隙那边。同时，目光时不时地在另外两只蜜蜂间扫射，一旦察觉出它们有靠近的迹象，我就立马用沙发垫拍向它们，被垫子弹远的蜜蜂不会马上飞回来，我就趁着几秒的空档再次对付屋内的蜜蜂。女儿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还无法理解我在做什么。终于，我把屋内的“恐怖分子”赶出了窗外。“砰”的一声，我猛然关上窗户，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沙发垫掉落在脚下，我盯着它看了许久，它明明那么柔软，却在几秒之前成为我的武器与盟友，助我杀伐决断。

当我稍微缓过神来，我转向女儿，她已经被沙发上的玩具吸引了注意力，自顾自玩了起来，丝毫没发现此刻的我脸色惨白、瘫倒在地。这时，我感到指尖有股隐隐的疼痛，我低下头，原来，我的一片指甲在刚刚的疯狂战斗中断了一截，完整的指甲盖上有一道白线，像是一个刀口，把一个椭圆形切开一片。刀口还没完全断开，仔细看，能看见切口的血迹以极慢的速度渗出，仿佛刚刚涌遍全身的热血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出口，顺着这个切口缓缓流出。之前的恐惧也慢慢散开，瘫软在地的我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力气。

我站起身坐进沙发里，望着窗外飞远的蜜蜂，紧张的思绪才缓缓舒展开。一直以来，我都害怕昆虫，不管是飞的还是爬的，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我都从心底感到恐惧。别说赶蜜蜂，就在以前，家里不小心飞进一只苍蝇，我都要躲得远远的。然而，几分钟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一定不相信自己会奋不顾身地与蜜蜂团伙搏斗吧！我又看了眼女儿，她似乎完全不记得在刚刚的几分钟经历了什么，她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妈妈刚刚是多么的害怕与无助。

我默默地修剪掉指甲上断裂的部分，把指缘打磨光滑。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肩膀上，我突然感到“守护”这个词的重量，就像它实实在在地压在我的肩头，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小声地对我说“这是你的责任”。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自己发生了某种改变，虽然我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成为妈妈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从害怕蜜蜂到赶走的蜜蜂的跨越告诉我，我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并且，这样的改变不知不觉地发生，就像是少年时代，你发现你长高了，可是究竟是在哪一天哪一刻长高的呢？你想回头寻找，却总也找不到。

我的改变，不只为你

类似的改变还有我开始下厨了。天晓得我是多讨厌做饭呀，即便在婚后，我依然不习惯烹饪，可如今，我负责女儿每日三餐饮食，既要荤素搭配，又要保持新鲜度，这些我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我生活中的一个固定环节的呢？虽然时不时地，身边的朋友总说我不像身在婚姻之中，当我独自外出时，我甚至会忘记我已经当妈了，但是，这些改变的的确确在我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即便我依然害怕虫子，可我在面对蜜蜂的时候第一时间想保护女儿；依然讨厌下厨，可在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的时候仍旧会给女儿做饭；明明讨厌粉红色和毛绒玩具，但只要女儿喜欢，也会不知疲倦地帮她挑选。这些改变，除了爱以外，或许是责任使然。

拜女儿所赐，对于自由与责任，这两年我有了重新的认知。所谓成熟，可能就是在自由与责任之间找到了平衡。逐渐成熟带来的成长与改变是不可逆转的，这个过程是一种失去，也是一种获得，没有好坏，只是阶段不同而已。

不知不觉，我完成了“成为母亲”的角色转换，但这种转换是不是就与曾经的自己割裂了呢？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并没有牺牲“我”的全部，只是在“我”这个内核里生长出了一个叫作“母亲”的分支，这个角色对我而言是全新的，是充满挑战的，是不眠不休的，然而，它只是我的一个分支，虽然它从我的内核里吸走了大部分的给养，但它不是我的全部。我还有其他部分的“自己”，每一个都很珍贵，每一个我都要守护。

的确，我成了一个妈妈，和女儿在一起时我不怕赶蜜蜂，愿意每天为她下厨，面对不喜欢的东西时更有耐心，但这些改变不只是因为我想做个好妈妈，而是因为我渴望掌控自己的人生，成为连自己都惊叹的女人所做的努力，不只为了女儿而已。

但我不否认，女儿加速了我的进程。